斜坡上。
一大群衣衫襤褸、神情憔悴，眼中對未來滿是迷茫的男男女女，正相互攙扶著、拖拽著。
朝向葉小川、趙小蕊、古含珠這邊蹣跚而來！
黑壓壓的。
保守估計，這群人，隻怕不會低於40號...
看他（她）們疲憊不堪、虛弱無力的架勢。
先不說他們的氣色怎麼樣？
就光從這些人身上破破爛爛的衣服，還有衣服上很明顯因為水漬乾了之後，最終粘附在布料中的那些黃沙痕跡。
以及每個人，全都是兩個肩膀扛一顆腦袋。
兩手空空，沒帶任何行李這些方麵來判斷：
不是剛剛被打撈上來不久的受災群眾，又會是啥？？
這次。
因為大暴雨連同蒙古高原的冰雪融化，所引發的規模遠超往年的春汛。
由於其受災麵積大、被洪峰衝擊的流域廣。
因而受到洪水影響到地區，可遠不止俞林、延桉這片範圍。
據說。
就連位於無定河上遊的薛家灣、烏海、東勝部分地區，包括但不僅限於同樣屬於俞林專區管轄的姚鎮。
還有大柳塌、孤山那些地方。
同樣也遭受了很大的損失！
而脂米縣，其實相比起上遊這些地方的災情，一個是洪災發生的時間要遲一些。
另一個。
正是有了上遊、沿著無定河兩岸那些窯洞，集體工廠，河道樹的不斷阻滯洪峰的威勢與衝擊力。
因此。
按照河道長度來算，距離俞林城足足有180來裡地的脂米縣這邊。
其實因遭受洪災所造成的受損情況，比起上遊那些兄弟縣市，實際上要輕微的多了！
而眼前這些人？
很明顯，他（她）們肯定是被位於無定河上遊的生產隊，給打撈起來的受災群眾。
這些剛剛被打撈上來的男男女女，估計他們此時，都還沒緩過勁兒呢！
隻因他們在經曆了痛失親人、家園全毀的大悲之後。
此時。
隻見這些人的臉上，個個神情木訥、目光呆滯，完全看不到失去親人、失去故園之後，所應有的那種傷悲...
——這說明什麼？
這就足以說明這些可憐的人兒，他們現在還沒反應過來，神誌還處於一種很混沌、很迷茫的狀態！！
他們，現在還顧不上悲傷...
這就好比那些痛失至親的人，在親人的葬禮上，有好多人...當時是不會哭的。
唯有等到事情過去。
等到神誌清醒過來了的他們，就會去添舐那段傷痛，會去回憶過往的點點滴滴。
隻有到了那時。
他們才會徹底悲從中來、痛徹心扉，才會哭的死去活來！！
而在這之前。
心裡藏著大苦大悲的這些受災群眾，就會呈現出眼前這群人身上所具有的那種呆滯、木訥，反應遲鈍的精神狀態...
但凡其中有一個人開始哭泣。
那勢必將會哀嚎一片，這些人立馬就會悲天愴地、哭的個痛不欲生！
甚至其中有些人，會因為過度悲傷而當場昏過去。
甚至會因為麵對不了親人儘失的這種巨大悲痛，從而直接選擇跳進無定河裡去了...
發生這種人倫慘劇，恐怕都不稀奇！
望著東搖西擺、走路似乎已經耗儘了所有力氣的這些人。
葉小川正極速開動腦筋，準備轉移一下他們的注意力，免得他們卻胡思亂想...
趙小蕊倒是率先開口了，“我咋感覺這些人，應該是從上遊生產隊來到吧？
可既然那些生產隊，他們已經把人救起來了。
那為啥那些生產隊乾部們，不想辦法妥善安置這些人，卻一股腦的，全往三十裡鋪大隊這邊支使呢？？”
“彆的生產隊養不起，也不敢安置他們唄。”
古含珠開口道，“現在正值春荒，大家夥兒都缺糧。
除非其中有少部分流落至此的受災群眾運氣好，是生產隊某位社員的親戚，那還可以安排給那位社員，讓他自行安置。
而至於其他的，誰敢輕易收留這麼多受災群眾？”
“我估計其他大隊的乾部們，考慮到安置這些人，多半會引發本生產隊社員們的強烈不滿，所以...”
“所以就往我們三十裡鋪大隊支使？”
趙小蕊一張俏臉氣的通紅！
“他們一個大隊，安置10來個受災群眾都在那裡跳腳，還得顧忌這、顧忌那的。
這下好了！
一下子給我們派過來這麼多人，他們就不考慮到我們三十裡鋪莊子裡的社員，會不會有意見？”
“唉...”
古含珠歎口氣，“石雞上南山，各顧各。他們哪還管得了那麼多？
眼瞅這些可憐兒在河裡漂著，上遊那些生產大隊組織社員，把人給救起來，這是一回事。
可要想把他們妥善安置下去？不用懷疑，這已經遠遠超出那些生產隊的能力了...”
古含珠偏著頭問。
“小川同誌啊，現在人家已經找上門來了，咱們大隊又該怎麼辦呢？”
陡然遇到這種煩心事。
趙小蕊顯得有點急躁，“小川哥，既然他們不管，咱也彆主動給自個兒頭上找虱子...要不，把他們趕走？”
苦笑一聲。
葉小川搖搖頭，沒說話。
趙小蕊後麵這個餿主意，其實倒不是她自私自利，不管彆人的死活。
而是趙小蕊擔心：
葉小川忽地人道主義精神發作，真把這些人都給收留下來了？
這樣一來。
隻怕三十裡鋪莊子裡的社員們...會被氣的跳腳！
三十裡鋪的社員有不滿情緒，反過來說，那不就是給葉小川平添煩惱麼？
而剛才隻是歎氣，卻並不做決定...葉小川，也自然是有自己的考量的...
兩個俏媳婦說的東西？
葉小川，懂！
現在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誰家也沒餘糧，用來救濟這些受災群眾。
要知道。
脂米縣一帶的農村，其中一部分才剛把種子播下去。
而大部分的生產隊，目前隻是在做春耕生產準備。
連種子都沒播種。
所以距離收獲夏糧，還早著哩！
那些生產隊，他們的社員自個兒都得靠擼榆樹葉、挖苦菜來作為補充。
那還有啥餘糧？？
行善心，做好事，先決條件是得有那個實力對不對？
而且因為糧食緊張，沒那個實力去安置、也不敢收留這麼多受災群眾...這還是隻是暫時的困難。
還隻是算一個小問題。
上遊那些生產大隊的乾部們，他們不敢站出來，主動安置這些人？
其實。
讓他們忌憚的東西更為深層次、更為長遠一些：假若本大隊收留、安置這些受災群眾。
那麼，是不是需要給他們蓋房棲身？
蓋房的費用，那可不是個小數目...這些錢，從何而來？
在上級部門沒有明確表態：誰收留了受災群眾，就給誰撥專款之前。
誰敢確定，上級到底會不會為此而撥款？
假如上麵沒撥款。
或者是撥下來的款子，杯水車薪，遠遠不夠用...這個概率很大，上麵的撥款永遠都是有缺口的，怎麼可能會足額發放？
一旦出現這種情況！
那些生產大隊，是不是得發動本生產隊的社員們集資？
是不是得讓大家夥湊錢，以便用來安置這些受災群眾？
大家的日子本來就過得緊巴巴的，平常給孩子、老人，連顆雞蛋都舍不得給他們吃。
如今，卻還要湊錢來去給彆人蓋房？
這事兒擱誰身上，肯定誰也不樂意啊！
這是其一。
上遊的那些生產大隊，不敢收留這些受災群眾，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
一旦這些人，落戶在他們的大隊裡了。
那以後。
是不是得給他們分口糧，是不是得安排他們出工，掙工分？
——這可就相當於，是在那些生產隊的原有社員碗中搶飯、是在刨他們的根兒了！！
要知道。
那些生產隊的耕地麵積，是不會有多大變化的。
每年生產隊裡的總產出，基本上也是固定的。
而他們生產隊一旦增加了人口。
那就相當於攤薄了以前能分到大家夥頭上的工分值，和降低了大家的口糧質量了嗎？
這會導致社員們，以前分到手的細糧粗糧比例，由3：7，變成2:8...甚至會更低！
大隊的工分，本來就不值錢。
再被一攤薄？
這讓那些生產隊的社員，還活不活了？？
如果說。
讓社員集資、替這些受災的可憐人蓋房？
大家夥發揚發揚風格，咬咬牙、再勒緊一下褲腰帶，也許還能忍忍。
畢竟...這種事情，一輩子也就才遇到那麼一兩回，又不是年年都會發生。
但是。
一旦收留了這些受災群眾。
那...可真是自找不痛快、自己和自己過不去了！
而且這還是個長期的事情，是件一輩子的痛苦事...誰會乾那號傻事？
彆的生產隊，是絕對不敢大批量收留這些受災群眾的！
其實即便相對經濟條件更好，更為富裕的三十裡鋪大隊，相信也沒幾位社員，會真心支持本大隊留置他（她）們的！
畢竟。
從自己的飯碗裡，勻出一部分飯菜去接濟彆人？
這種事情偶爾為之，或者是短時間
的做做。
那倒還能容忍。
但要長期養一幫人，來和自己搶一輩子的飯碗？
這事兒，真沒人願意乾！
隻是。
三十裡鋪大隊的社員們，如今已經很清楚的知道一點：本大隊的任何大事小情。
最終，還是得讓葉小川來作出決定！
而且。
隻要葉小川一旦拍了板，那誰也不能反對...也反對不了！
——收容這些受災群眾，會讓自己以後的生活水平，很可能會直線下降。
可誰要是得罪了葉小川，那自己的日子，是會立馬就過不下去的...
因此。
那些圍觀的三十裡鋪社員們，心中患得患失，但卻沒人敢吭聲...
他們都在好奇，不知道這次。
葉小川，究竟會做出什麼樣的決定呢？
正當站在河邊上的那些三十裡鋪莊子的社員，連看救人都顧不上、一個個目不轉睛的，緊張盯著葉小川這邊。
打算看葉小川，究竟作何決策之際...
?——第493章——?
《這事有點棘手啊！》
大家滿懷忐忑的看著葉小川，全都想看看他，究竟會做何決策？
隻因此時。
大家夥的心裡非常非常的矛盾：他們既希望看見葉小川仗義出手，把這些人收留下來。
卻又擔心葉小川，真要把所有的受災群眾都給大包大攬的，全都給安置在三十裡鋪...
那以後大家夥的日子，豈不就會變得很艱難？
其實。
三十裡鋪的鄉親們有這種矛盾心理，並不奇怪...
人心，都是肉長的。
眼看著這些失去了所有親人，失去了所有財產，所有家當的可憐受災群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