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了幾聲,沒有聽到破盆被踢飛的聲音,也沒有喝斥聲和打罵,老婦人漸漸有些平靜下來,大著膽子偷眼瞟了仍站在那裡不動如山的身影一眼,忙又埋下頭,比剛才更低,再不出聲。
眼前身影,是她現在最想看到,也最不想見到之人。
田衛廷。
剛才眼睜睜看著南贍洲等人離開的身影,也正是田衛廷。
他沒有過問四周一些逛街之人的指指點點,彎腰拿起地上他剛放入硬幣的破盆,走到老婦人麵前,將破盆放在地上,隨之蹲了下去,道:“我娘自嫁入田家,不是一個孝順媳婦嗎?田家有什麼對不住你的地方嗎?好好待在田家村不好嗎?雖然苦了些,累了些,終究是一家人,終究是人過的日子。看看你現在這副豬狗不如的模樣,再想想過去的二三十年,這就是你拚死也要離開田家的理由?這就是你一心向往的豪門?簡直是……”
後麵的話沒有罵出來,田衛廷聽到了眼前老婦人抽泣的聲音,那個自己多年沒再喚過一聲祖母的老人,終究淪落成為了鄴郡街邊的一個乞丐,老乞丐。
司北行台尚書馮寶寅要去魏郡,田衛廷代表郡裡到州裡來請個主意,新任冀州刺史宿中歸私下看似無意的提起,說解門不義,臧還玉無情,好像田墨的老母親被趕出家門,流落街頭。
田衛廷是宿中歸從交州調來魏郡,多多少少該知道一些田家的情況,看似無意,在他看來,卻是有心。田衛廷點了點頭,問了流落哪些街頭後,今日出來尋找,剛好看到南贍洲踢飛破盆的那一幕。
他沒有選擇跳出來,不是不敢,是沒必要。解門內訌,不是麼?
田老夫人慢慢站了起身,隻看了田衛廷一眼,破盆也不要了,轉身往小巷子裡走去。如今沒有拐杖在手,一樣能走尋常路。
在轉彎要入小巷子的時候,田老夫人恍惚間,摔倒在地。
片刻後,看著將自己扶起來的田衛廷,田老夫人被寒風吹得青紫的嘴唇顫抖著,道:“你……你爺爺的墳頭,我還從來沒有去看過。”
“你沒有資格提我爺爺!”田衛廷冷著臉,雙手慢慢放開田老夫人,“老人家臨終前,當著所有田家長輩的麵吩咐,你們母子……永遠逐出田家,你再不是田家之人。你若去了爺爺墳前,隻能說是他的子孫不孝,沒有遵從老人家的遺願。”
田老夫人雙目神光黯淡下來,她本來以為田衛廷來找她……所以主動提起田老爺子,算是給孫兒一個話頭,沒想到和自己心裡想的不一樣。
“謝……多謝你。”田老夫人沒有再看田衛廷,轉身一瘸一拐往小巷子裡走去。這裡距離她的家還有一段路,那個河邊橋下的破狗洞。
“你就打算這樣老死街頭?死後沒人收屍,沒人祭奠,甚至被野狗啃食,屍骨無存?”
“跟我來吧。”
最後四字,猶如天籟之音,田老夫人猛然轉身,看著田衛廷轉身離開的背影,急忙跟上。腿腳雖痛,卻非一瘸一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