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廝門有甕城,甕門西向,隔江正對著江北廳城的保定門。
嘉陵江流域的糧棉全在此卸貨入倉,都已經中午了,扛包的腳夫依然絡繹不絕。不曉得是包沒打好,還是前麵那個腳夫乾活不細心,一大包棉花又撒得滿街巷全是,氣得貨主在後頭跺腳叫罵,正應了那句童謠:千廝門,花包子,白雪如銀。
段經承早見怪不怪,送走大足縣太爺的“坐府家人”(知縣留在府城的長隨,類似於駐市辦主任),揣著剛收的銀子,關上院門快步回到堂屋,喊老伴和二閨女琴兒出來接著說正事。
段徐氏平日裡不敢頂撞段經承,但今天卻要說幾句,回頭看了看滿麵愁容的二閨女,鼓足勇氣嘟囔道:“吉慶,那韓四窮得叮當響,雖說有爹娘卻跟沒有爹娘沒啥兩樣,真是要啥沒啥,把琴兒許給他,這不是把琴兒往火坑裡推嗎?”
“你曉得個啥,他現在窮不等於將來也窮。”段經承把剛收的碎銀往桌上一擱,端起茶碗道:“不是跟你們說過嗎,他馬上就要去京城投供,等補上缺做上官還會缺銀子?彆人我不曉得,他韓四我是曉得的,不光是縣衙的清書,平時也給府衙道署幫閒,衙門裡的這些規矩沒他不曉得的。論做官,那些個進士、舉人比他差遠了。”
段徐氏追問道:“可萬一這個缺補不上呢?”
“這有啥好擔心的,補不上就回來接著做書吏唄。”段經承喝了口茶,放下茶碗指指桌上裝有碎銀的錢袋:“他在城裡混這麼些年,縣衙府衙和道署的那些個書吏衙役哪個不認得,找個差使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我還是覺得不合適。”
“有啥不合適的?”
“吉慶,都到這份上了你還瞞我,早上媒婆一走我就出去打聽了,他不光窮還欠一屁股債,聽說幾千兩!做書吏是能管張嘴,他再有能耐也隻能養活家,可欠的那幾千兩銀子咋還?這不是把琴兒往火坑裡推是啥?”
“婦人之見!”段經承拍案而起,指著老伴氣呼呼地說:“就你樣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能打聽到啥?這麼說吧,韓家是欠了走馬崗同興當幾千兩銀子,但那是他叔韓玉財死前欠下的,跟他韓四沒啥關係!”
“可外麵人都說是他欠的,他要還。”
“外麵那些人曉得啥,你也不想想我段吉慶是做啥的!債是韓玉財為了做‘帶肚子師爺’欠下的,韓四念韓玉財的養育之恩,答應幫著還這筆債。還得上自然好,要是實在還不上,那冤有頭債有主,當時誰借的就讓同興當找誰去,所以說到底跟韓四沒啥關係。”
段經承頓了頓,接著道:“俗話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從韓四願意幫韓玉財那個短命鬼還債上就能看出韓四的為人。你也不想想,琴兒不光你是閨女,也是我的骨肉,我能把她往火坑裡推?我寧可把琴兒許給窮雖窮點但重情重義的韓四,也不會把琴兒許給那些個為人不耿直、做事不敞亮的龜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