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廷棟拔貢出身,對監生出身的王千裡本就沒什麼偏見,更何況剛從韓秀峰這兒得知王千裡也是跟長毛交過手的,打心眼裡覺得王千裡是個人才,不禁笑道:“有請!”
”遵命。”
王千裡躬身一拜,旋即轉身走出大堂把守住外麵等候的徐四奎請了進來。
徐四奎雖官居正四品,但在吳廷棟眼裡連正七品的知縣都不如,等他恭恭敬敬地磕拜完,才指指大頭剛搬過來的椅子,讓徐四奎坐下說話。
徐四奎偷看了坐在對麵的韓秀峰一眼,忐忑不安地說:“吳大人,卑職告病的事兵部已經準了,卑職就等新任都司一到,跟新任都司辦完交接就啟程回鄉……”
“徐都司,你告病的事本官有所耳聞,隻是計劃不如變化。”吳廷棟順手拿起一份京報,看著京報道:“靜海戰事正緊,皇上剛降諭旨,看的我們這些做臣子的都揪心。”
“皇上怎麼說?”徐四奎小心翼翼地問。
“本官念給你聽聽,皇上說逆匪竄踞束城等村,業經帀月,前經疊降嚴旨,令該大臣迅速進攻,痛加剿洗,乃數日又無奏報,朕心實深焦灼!束城各村,地方褊小,積穀無多。且聞賊匪所搭木壘,半用樹枝支架,必不能十分堅固。趁此進剿,自易殲除。若僅於賊匪撲營時,竭力抵禦,及至遁回賊巢,又複坐觀不進。老師糜餉,日久無功,何時始克蕆事?”
吳廷棟頓了頓,接著抑揚頓挫地念道:“現在大兵雲集,圍此窮蹙之寇,若不及早並力進兵,又將竄擾他處。且此時已屆二月中旬,春融冰泮,馬隊難行,剿辦更難得手。著該大臣等,務當嚴飭帶兵大員,激勵將士,協力同心,一鼓作氣,直搗賊巢,迅除醜類。如將弁中有不遵號令,及一營出隊,他營不為應援者,即著照軍法懲辦,以肅戎行!若僧格林沁等,各存意見,不能會合進攻,耽延時日,朕亦惟執法從事,決不寬貸!”
徐四奎雖不識幾個字,但也能聽懂個大概,心想皇上是真急了,正不曉得該說點什麼好,吳廷棟放下京報,又翻起手邊的一疊公文:“徐都司,這些公文你應該不陌生,這一份是兵部去年九月初六命河營抽調兩百兵馳援河南的,這一份是製台大人去年十月二十一命河營抽調三百兵馳援滄州的,這一份是兵部去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命河營抽調一百兵馳援河間的,這一份是製台大人今年正月十六命河營抽調四百兵馳援靜海的……”
兵部和製台衙門不止一次命河營出兵,徐四奎不是借口兵在河工上,就是以糧餉不濟為借口按兵不動。確切地說不是按兵不動,而是無兵可派。
見吳廷棟用殺人般地眼神緊盯著他,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支支吾吾地說:“吳大人,就是借幾個膽給卑職,卑職也不敢抗命,而是卑職有卑職的苦衷。”
吳廷棟追問道:“你有何苦衷?”
“稟吳大人,俗話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可到今天直隸藩司和糧道已拖欠我河營四個多月糧餉,就算拖欠的錢糧一時半會兒支應不上,也得給點出征行裝銀、出征鹽菜銀和出征口糧銀吧,可上官隻讓卑職派兵卻連點出征銀都不給,沒錢糧讓卑職怎麼出兵!”
“徐都司,以前沒有,現在有了。”韓秀峰朝端坐在上首的吳廷棟拱拱手,微笑著道:“吳大人跟前幾任河道不一樣,從未把河營當外人。儘管淩汛將至,處處要用銀子,但還是想方設法給河營騰挪出了五千兩。河營攏共有多少兵,你我心知肚明,我想有這五千兩足夠開拔了。”
“開拔?”
“就是出征。”
“去靜海平亂?”
“你以為我們在商量什麼?”吳廷棟接過話茬,緊盯著他用不容置疑地語氣說:“徐四奎,河營再違令不尊,彆說你擔待不起,連本官都沒法兒跟皇上交差!”
“可是卑職都已經告病了,吳大人,卑職從軍幾十年,求您看在卑職年邁的份兒上再等幾天,等新任都司到了再……再馳援靜海。”
“兵貴神速,這是能等的事嗎?何況出兵的事已經拖了多久,你覺得能再拖嗎?”
“吳大人……”
“多說無益,趕緊差家人回去準備準備,等各營兵勇全到了就出征,本官親自為你們踐行,祝你們馬到功成!”
徐四奎怎麼也沒想到前些天忙著治河的吳廷棟竟如此毒辣,再想到都這麼大年紀了真要是出征,就算沒死在長毛手裡也會被折騰死,頓時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老淚縱橫地哀求起來。
他已經老成了這樣肯定是打不了仗的,吳廷棟也沒想過讓他上陣打仗,隻想要他的銀子。可敲竹杠這種事他從未乾過,話到嘴邊卻總是說不出口。石讚清不隻是羞於出口,而且覺得敲詐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終究是件不光彩的事,不管吳廷棟怎麼使眼色都裝作沒看見一般,紋絲不動。
韓秀峰不管那麼多,反而覺官做得越久越有錢,越是像徐四奎這樣的老家夥這竹杠越有得敲,輕描淡寫地說:“徐都司,其實今天請你來還有一事。”
“什麼事,請韓老爺明示。”
“有人告你虛冒兵丁名糧,中飽私囊。稱河營冊上有兵,伍內無兵;紙上有餉,軍內無餉!本官念你為朝廷效力這麼多年,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想你晚節不保,才呈請吳大人給你個機會率兵馳援靜海,戴罪自效。”
“冤枉啊,卑職冤枉啊!”
“冤不冤枉,你心裡清楚得很!現而今就兩條路,要麼率兵去靜海戴罪自效,要麼歸還這些年克扣的軍餉,私吞的錢糧!”
徐四奎是既想要命也想要錢,頓時急了:“姓韓的,我徐某人跟你無冤無仇,你何止趕儘殺絕?”
“你與本官無冤無仇,但本官嫉惡如仇!朝廷正值多事之秋,本官深受皇恩,理應為皇上效力,誰要是膽敢貪皇上的銀子,敢吃空餉喝兵血,便是本官的仇人!”外頭還有一幫守備、協辦守備、千總、把總的竹杠等著敲,韓秀峰懶得再跟他費口舌,緊盯著他道:“太陽落山前讓家人拿五千兩來,本官保你無事。要是太陽落山前見不著銀子,休怪本官送你去靜海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