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天,是韓宸為官以來最難熬的冬天!
海水倒灌讓上千灶戶流離失所,要是不想方設法賑濟,活不下去的灶戶鹽丁就會造反,到時候彆說這官沒法兒做甚至會有性命之憂。
好在安豐是個大鎮,鎮裡的士紳和附近莊鎮那些沒遭災的大戶也意識到想熬過這一關就得慷慨解囊,鹽義倉裡的存糧全放出去,籌款買的糧也相繼運到了,召集衙役青壯去遭災的那些個村莊開設了三十幾處粥場,雖說填不飽那些災民的肚子,但也能保住暫時不會餓死人。
就在他打算向再次署理兩淮鹽運使的郭大人陳請從災民中多招募些青壯,當作鄉勇送到揚州陣前效力,免得那些青壯在糧耗完之後生事之時,郭大人竟讓一個候補鹽經曆送來一道公文,命他即刻與姓陳的那個鹽經曆交接,然後趕緊收拾行李帶上家人去泰州。
韓宸被搞得一頭霧水,但想到郭大人傳召應該不會是啥壞事,立馬交出兩淮運判和安豐場鹽課司大使的官印,將賑災得事交代了一番,都來不及跟安豐的士紳們打招呼,就帶著韓博等家人連夜趕赴泰州。
趕到位於天後宮的運司衙署赫然潘二竟也在,比上次見著時瘦多了,而且滿麵愁容,能想得到這段時間他的日子也不好過。
見公堂上沒人,韓宸急切地問:“長生,郭大人呢?”
這些天顧不上賺錢淨忙著賑災的潘二苦笑道:“郭大人正在裡頭見客,我也是剛到,讓我先在這兒稍候。”
“你來做啥子,也是郭大人讓你來的?”
“我是自個兒來的,”見韓宸風塵仆仆,潘二禁不住哀求道:“韓老爺,安豐比我們角斜富庶,您能不能彆跟我搶糧,要是再沒糧我那邊真會死人的!”
韓宸被搞的哭笑不得,百思不得其解地問:“你角斜場才多少災民,有顧院長和青槐在,再維持個把月應該不難。”
“如果隻是我角斜場的災民,我能大老遠跑來給郭大人添亂?”潘二越想越窩火,咬牙切齒地說:“富安場和栟茶場的那兩位滿打滿算就開了十三天粥場,那些災民活不下去了聽說我那邊有得吃,就一窩蜂跑我那兒去了,要不是陸大明和梁六及時率鄉勇去彈壓,我都不曉得能不能再見著您!”
韓宸大吃一驚:“全跑你那兒去了?”
“我那邊少說也有八九千災民。”
“糧還夠幾天?”
“最多三天。”潘二深吸口氣,無奈地說:“辦法我都想儘了,要籌不著糧隻能讓那些災民自個兒去找活路。”
“你讓郭大人哪兒給你弄糧!”韓宸回頭看看身後,隨即湊他耳邊道:“趕緊想個法兒哄那些災民去如皋,隻要能把那些災民哄走就沒你啥事了。”
“要是如皋正堂也不管呢?”潘二苦著臉問。
“不管也不關你的事,等那些災民走三十裡到了如皋城外,你覺得他們還有力氣再走回西場嗎?”韓宸摸摸嘴角,接著道:“再說如皋知縣和如皋的那些士紳又不瓜,他們能不曉得要是趕緊籌糧賑濟災民就會生事,而他們也就彆想安生嗎。”
“這倒是個辦法,我趕緊差人回去哄。”
“都什麼時候了,還差人!”
潘二反應過來,立馬提起衣角道:“您說得是,我這就回去,郭大人這邊……”
“待會兒我幫你跟郭大人說,趕緊走吧。”
……
目送走潘二,韓宸心想這官真是越來越難做,正尋思郭大人接下來會給他安排個啥差事,隻見郭沛霖將一個從三品的文官送出了衙署。
韓宸不敢怠慢,急忙起身追到大門邊。
郭沛霖直到客人的轎子目送出視線,才回頭道:“裕之,什麼時候到的?”
“稟大人,下官剛到不大會兒。”
“長生呢,郭福說長生好像也來了。”
“我幫您打發他先回去了,”韓宸一邊陪著郭沛霖往裡走,一邊苦笑解釋道:“富安場和栟茶場的災民聽說他在開粥場,竟蜂擁般跑他那兒去,他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實在沒辦法,竟跑來打算跟您求援……”
郭沛霖搞清楚來龍去脈,倍感無奈地說:“把災民哄如皋去雖是個餿主意,但事到如今也隻能這樣了。”
“郭大人,下官聽安豐的幾個場商說仙女廟好像有糧。”
“不隻是你聽說了,連我也聽說過。”
“下官還聽說長毛甚至差人去仙女廟購糧!”
“沒想到你在安豐消息竟也如此靈通,不過這些沒實據的話可不能亂說,要是傳到駐在仙女廟的那幾位大人耳裡就麻煩了。”
韓宸意識到這並非空穴來風,但正如郭沛霖所說沒實據不能亂說。正尋思仙女廟的那些個奸商敢把糧賣給長毛,十有八九有見錢眼開的官員撐腰,郭沛霖繞過公案坐下,從案子上的一堆公文裡翻出一封書信,笑看著他道:“誌行來信了,‘日升昌’前天傍晚送來的,因為公文沒到所以不能聲張,隻能派個人先去署理安豐場,好讓你先做點準備。”
“啥事?啥公文?”韓宸糊塗了。
“自個兒看吧。”
“謝大人。”
韓宸接過書信拆開來一看,不隻是大吃一驚而且欣喜若狂,禁不住問:“郭大人,您覺得這事會不會有啥變故?”
想到韓四的為官那麼謹慎,郭沛霖沉吟道:“誌行做事一向是謀定而後動,要是沒十足把握絕不會寫這封信。何況他現而今聖眷正濃,都已經以記名軍機章京入直軍機處了,我估摸著應該不會發生什麼變故。”
兩淮鹽務廢弛了,但長蘆鹽務並沒有。
長蘆鹽運司副使不隻是如假包換的肥缺,並且衙署在直隸的天津府,離京城不算遠,真要是能署理上這缺,要比做現而今這個事實上隻轄一個安豐場的兩淮運判強。更何況安豐場剛遭了天災,想緩過來少說也要一兩年。
韓宸越想越激動,可看著越來越憔悴的郭沛霖,禁不住問:“郭大人,我要是走了您咋辦?”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既然有這機會等吏部公文一到就趕緊進京領憑,可不能白費了誌行的一片好意。”郭沛霖笑了笑,接著道:“何況我這運司也署理不了幾天,等新任鹽運使到任各場的事也就不用我再操心了。”
“郭大人……”
“彆說了,這段日子忙著籌銀購糧賑災一定很累,先去找個客棧住下,安頓好之後差人來說一聲,等吏部公文到了我便讓郭福去找你。”
“那下官先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