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瑛是道光二十年進士,金榜題名之後沒館選上翰林院庶吉士,覺得分發去六部學習行走沒啥前途乾脆回鄉了。前些年跟顧忠政走得很近,又是倡修縣誌,又是倡修府誌,京城的重慶會館翻修缺銀子,龔瑛當年也幫著籌過款出過力。
想到顧忠政死了之後龔瑛便成了巴縣士紳之首,崔煥章和楊吏清等巴縣的舉人、秀才和監生不管想做什麼,自然要請龔瑛那位在鄉進士幫著牽頭,段大章不禁歎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啊!”
“倬雲,他們有沒有去找過你?”孫五爺好奇地問。
“沒有,再說就算去找我也沒用,畢竟我現而今又不是巴縣人。”
“可據我所知朝廷是讓你那位內侄回鄉幫辦重慶府各州縣團練的,你雖不是巴縣人,但江北廳一樣在重慶府治下!”
去年臘月和今年正月裡,崔煥章和楊吏清等人鬨得實在是太不像樣。川東道曹澍鐘和巴縣正堂祥慶一直在隱忍,而重慶知府杜興遠態度曖昧,未嘗沒有坐收漁人之利的意思。
段大章不想摻和這些爭權奪利之事,更不想因為這些破事被人彈劾,不但閉門謝客,而且把不安生的兒子關在家裡不許出門,見孫家兄弟竟提起這事,禁不住問:“現在啥情形,他們還在折騰嗎?”
“早偃旗息鼓了。”
“偃旗息鼓了?”
“他們之所以敢鬨就是仗著你那位內侄即將奉旨回鄉幫辦團練,不然師出無名。結果你那位內侄直到今天也沒回來。有傳言說‘奪情’了,皇上命你那位內侄回京在任守製。有傳言說朝廷十有**是要查辦哪個地方的大員,又擔心打草驚蛇,就讓你那位‘小軍機’內侄以回鄉丁憂同時幫辦團練為名出京,事實上沒回來而是去辦差了。”
孫五爺在城裡執教,消息最靈通,吃了幾口菜,又笑道:“還有人說你那位內侄是靠軍功做上‘小軍機’,不然皇上也不會賜巴圖魯勇號,說你那位內侄在回鄉的半路上被皇上調彆的地方去平亂了。總之,崔煥章和楊吏清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可等到現在也沒等著東風,自然也就折騰不下去了。”
段大章沉思了片刻,喃喃地說:“誌行他爹是去年十月中旬去世的,段吉慶是托‘日升昌’幫著給誌行捎的家信,這信在路上走得再慢一個半月也等到,也就是說誌行最遲也能在臘月初收到家信,按例一收著家信就得開籍回籍丁憂。奔喪不是彆的事,路再不好走兩個月也能到家,可今天都已經三月初六了,他還沒到家,想想是有些奇怪。”
“這麼說你那位內侄真可能不回來了?”
“就算不回來也得給家裡捎封信,可到今天一點消息也沒有,我估摸著應該是因為啥事在路上耽擱了。”
“一點消息也沒有,段吉慶說的?”孫五爺追問道。
“要是有誌行的消息,段吉慶一定會差人去告訴我。”
“據我所知他現在不一定顧得上。”
“此話怎講?”
孫五爺幫段大章斟滿酒,放下酒壺繪聲繪色地說:“據說韓誌行的父親韓玉貴給韓誌行他娘托夢,說是在城西呆不習慣想回走馬崗老家。段吉慶曉得之後趕緊帶著韓誌行的兩個哥哥去墳前燒製,還去找過神婆。結果不但韓玉貴附了神婆的身,連韓誌行的叔父韓玉財都借神婆的嘴說故土難離,說韓家的根在走馬鄉下。
段吉慶懊悔不已,覺得好心辦錯了事,先是請和尚道士去做了七天水陸道場,然後請陰陽先生幫著算了個日子,把韓玉貴的棺材又移葬回了走馬崗鄉下。聽說老婦人回去了,韓誌行的嬸娘也跟著回去了。”
段大章真不知道這些,頓時大吃一驚,想了好一會兒又忍俊不禁地說:“我看段吉慶懊悔是真,韓玉貴和韓玉財兄弟托夢是假!”
孫舉人下意識問:“倬雲,你是說段吉慶不想讓你那位內侄被崔煥章他們糾纏,所以才搞出這些神鬼之說,把韓玉貴移葬回走馬,等你那位內侄回來之後便可以在走馬守孝?”
“十有**是。”
段大章放下筷子,沉吟道:“此一時彼一時,段吉慶最初之所以做主把韓玉貴葬在吳家壩,一是想讓誌行回來之後能在縣城守孝,二是想著能幫誌行就近照老夫人等家人。結果誌行還沒到家,皇上命誌行幫辦團練的諭旨先到了,崔煥章等人覺得這是‘三裡士紳’揚眉吐氣的機會開始折騰。
誌行回來之後要是不給他們撐這個腰,崔煥章和楊吏清等士紳一定會覺得誌行忘本;誌行回來之後要是給他們撐腰,要是幫他們染指厘金局和保甲局,到時候不但八省商人不答應,甚至連曹澍鐘都不會答應,搞不好甚至會被地方官員彈劾。
把韓玉貴移葬回走馬鄉下雖然解決不了大問題,但能讓誌行回來之後躲個清靜。畢竟走馬離縣城那麼遠,來回一趟要三四天,崔煥章和楊吏清等人能跑一兩次,難不成還能彆的事都不乾,就這麼在走馬崗與縣城之間來回跑?”
孫舉人反應過來,不禁笑道:“沒想到這個段吉慶竟如此精明!”
“他在府衙當那麼多年差,為人處世老道著呢。彆說崔煥章和楊吏清無法比擬,就是龔瑛也比不了。”段大章想了想,又歎道:“隻是這麼一來驚擾了韓玉貴的亡魂,據我所知韓玉貴生前從未出過遠門,從未沒進過城。沒曾想死了之後還出了趟遠門,還進了一次城!”
“我想韓玉貴真要是在天有靈,應該不會怪罪段吉慶。”孫五爺喃喃地說。
“這是自然,畢竟段吉慶這麼做也是為了他們韓家。”段大章輕歎口氣,隨即話鋒一轉:“大哥、五弟,既然你們二位提到了韓誌行,並且曉得韓誌行是我的內侄,我就借這個機會請你們幫個忙。”
“彆開玩笑了,你現而今還用得著我們幫忙?”
“是啊,再說我們兄弟又能幫得上你啥子忙!”
“沒開玩笑,”段大章指指隔壁的鯉石學舍,笑看著二人道:“彆看我那位內侄已經是從四品頂帶,還曾做過‘小軍機’,但他對自個兒的仕途並不是很上心,此生的心願就是想讓家人過上好日子,能把娃送到這兒來念書。”
孫舉人將信將疑地問:“他想把娃送我這兒來?”
“這還能有假,給句痛快話,這個忙到底幫還是不幫!”
“這不是廢話嗎,你都開口了,我不收也得收。”
“謝了,我先代誌行敬二位一杯。”段大章微笑著端起酒杯,一飲而儘。
孫五爺喝完杯中酒,又忍不住調侃道:“你先彆急著謝,我大哥隻管收,隻管教,但韓家的娃將來究竟能不能成材,我孫家可不敢打保票。要是韓家的娃跟你家小山一樣頑劣,彆說送我家來,就算送國子監去也沒用。”
段大章豈能不曉得眼前這位童年時的玩伴兒是故意的,裝出一副不快地樣子說:“提起那個逆子我就來氣,老五,你哪壺不開提哪壺究竟啥意思?”
“就是讓你來氣,誰讓你和黃永洸比我們有出息,中進士拉翰林還做上大官,害我們兄弟當年幾乎天天被我爹責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