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秀峰一時間想不透肅順為何搞這麼一出,隻知道會館是不能再呆了,心不在焉地跟吉雲飛、敖彤臣及滿不在乎的伍肇齡吃完晚飯,便讓小山東和徐九收拾行李連夜搬到達智橋胡同。
本以為他要在會館住幾日的王乃增、慶賢和劉山陽很奇怪,相繼走進“聽雨軒”問起緣由。
韓秀峰簡單說了下事情的來龍去脈,又無奈地說:“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被他們這麼一鬨,我今後就彆想清靜了。不但從明兒個開始得去衙門點卯,隔三差五得去軍機處額外行走,甚至連卿貳應該參加的祭祀都不能不去!”
“真要是被推上風口浪尖,今後是得謹慎點。”王乃增想了想,又緊鎖著眉頭問:“四爺,您跟肅順那麼多年的交情,他為何這麼對您?”
韓秀峰苦笑道:“一時半會間我也沒想出個頭緒。”
慶賢沉吟道:“四爺,我看這事也沒那麼複雜。”
“此話怎講?”
“因為四爺您已經不再是兩年前的您了,您之前無論署理鬆江府海防同知兼江海關監督,還是署理永定河南岸同知,甚至連後來調任通政司參議,再後來回鄉督辦川東團練,都是包括他在內的幾位大人先後保舉的。”
慶賢一邊在爐子上烤手,一邊接著道:“而您率川東團練馳援湖北協剿長毛和擢升太仆寺少卿,都是皇上的意思,甚至是皇上直接下旨的。在他看來您翅膀硬了,不再是之前那個靠他關照提攜的韓秀峰!”
韓秀峰覺得慶賢的話有幾分道理,可想想還是搖搖頭:“我韓秀峰能做多大官,在仕途上還能走多遠,連慶賢兄您心裡都有數,他肅順難不成會沒數,我琢磨著他應該不會因為這個打壓我。”
“四爺,您是當局者迷啊,您想想官做到現在這份兒上,是官職大小、品級高低重要,還是能隨時遞牌子乞求覲見,能在皇上跟前說得上話重要?”
慶賢緊盯著韓秀峰,接著道:“據我等所知,剛剛過去的這大半年,尤其文中堂抱病之後,皇上連柏中堂、彭中堂都極少召見,隻見他和鄭親王、怡親王。對了,還有僧王。您回京這才幾天,就已經覲見過兩次,您覺得他心裡會怎麼想?”
“……”韓秀峰愣住了,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慶賢回頭看看正若有所思的王乃增,再看看一臉驚恐的劉山陽,突然話鋒一轉:“要是沒猜錯,他心裡隻是有些不舒服,倒沒有真打壓排擠您的意思,因為在他看來這算不上多大點事。”
“這事還不算大?”劉山陽禁不住問。
不等慶賢開口,王乃增便苦笑道:“始真兄,這對肅順而言還真算不上什麼大事,他剛殺了一批大貪,關了一批小貪,在他看來滿朝文武不是貪官就是屍位素餐的庸官,借著皇上讓擬旨的機會,拿冷籍做文章。借地方士紳把持學額、寒門學子無緣舉業,來了個管中窺豹、由小見大,整飭下師生、同年、同資、親故互相援助,植黨營私、蒙蔽把持、招權納賄的亂象又有何不可。”
“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始真兄,你我認為治國如小烹,尤其在外憂內患的這個節骨眼上,刷新吏治這種事應該緩而圖之。但他不這麼想,他是隻爭朝夕,他覺得再不加以整飭大清就要亡了!”王乃增站起身,提起架在爐子上的水壺,一邊幫韓秀峰續茶,一邊接著道:“相比奏請皇上不再優待八旗,借皇上賞四爺舉人出身的機會,敲打下滿朝文武又算得上什麼?”
劉山陽大吃一驚:“他奏請皇上不再八旗,雲清兄,您沒開玩笑吧!”
“我能開這種玩笑嗎”
王乃增放下水壺,苦笑道:“其實有時候我還真有些佩服他,這樣的話也就他敢說,這樣的事也就他敢做。可惜考慮的不夠周全,也不想想那麼多既不會耕作也不會經商,隻會種花、養鳥、遛狗、鬥蟋蟀的八旗子弟,沒了鐵杆莊稼靠什麼為生計。幸虧皇上沒聽他的,真要聽了,我估摸著四九城裡的滿人都會造反。”
劉山陽還是真是頭一次聽說這些,想想又忍不住問:“他這麼乾,京裡京外的滿人還不恨死他?”
“恨啊,但他權傾朝野,外頭的那些滿人隻能在心裡恨,全是敢怒不敢言。”
王乃增不想扯太遠,隨即看向韓秀峰道:“四爺,我覺得慶賢兄的話有道理,肅順一定認為這麼乾既能跟皇上交差,幫皇上順順當當的賞您個舉人出身,又能借機敲打下柏中堂、彭中堂等大臣。甚至認為這麼乾能讓您不至於跟那些大人‘同流合汙’,畢竟官做到您現在這份兒上,許多事已經身不由己了。”
“應該是。”韓秀峰摸著嘴角,帶著幾分自嘲地苦笑道:“他知道出身不好是我的一大憾,知道越是像我這樣沒念過幾本聖賢書的人,越是想得到士林認可。覺得我越來越像文官,擔心我倒向周大人、翁大人和彭中堂,乾脆借這個機會快刀斬亂麻,斷了我假充斯文的念頭!”
“四爺,可據我所知,他對讀書人不是挺好的嗎?”劉山陽不解地問。
“那得看是誰了,跟他誌同道合的,還有那些懷才不遇的,他不但待若上賓甚至視若知己。而身居高位,跟他又政見又不合的,他自然不會待見。”
“他不待見彭中堂?”
“何止不待見彭中堂,大學士周祖培、賈楨,協辦大學士翁心存,隻要是身居高位的漢臣他全不待見,在他看來那幾位大人全是毫無主見、屍位素餐的庸官。”
“四爺,他也不是全不待見,他跟兵部尚書陳孚恩的關係可不一般。”慶賢抬頭道。
“據我所知陳孚恩的官聲並不好,他是怎麼被啟用的?”韓秀峰好奇地問。
道光朝的事慶賢最清楚,沉默了片刻五味雜陳地說:“陳孚恩是出了名的見風使舵,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他當年入值中樞在軍機章京上行走,時任領班軍機大臣穆彰阿見他聰明機敏、辦事乾練,便將其引為心腹。
當時,軍機大臣王鼎支持林則徐奏請禁煙,穆彰阿和家父剛開始並沒反對,畢竟大煙是害人的東西,我大清因為大煙一年不曉得要被英夷賺走多少銀子。可後來大煙是禁了,英夷也跟咱們開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