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不吃肉的,雲清在急報中說英夷從印度調來的馬德拉斯步兵團,因為大多是印度土著,其中還有不少回回,不吃肉。所以每日配給米或麵二斤,一種叫作木豆的豆子半斤,此外還配給酥油、香料、鹽和糖。”韓秀峰緊盯著文祥,想想又歎道:“五六千兵,博川兄,你算算他們一天要耗費多少糧餉。而他們又不是做賠本買賣的主兒,換句話說,他們花掉的銀錢得加倍賺回去。”
英夷花掉的銀子誰出,說白來這筆賬最終會算到朝廷頭上。
文祥意識到一場大仗不可避免,而朝廷卻依然沒真正當回事,正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韓秀峰又凝重地說:“咱們這兒是越來越冷,廣東那邊卻很熱,可王乃增和雲啟俊竟打探到英夷已給調來的兵勇配發了禦寒衣物,來自印度的兵在來之前就發了。從其歐巴羅本土調來的那些兵,禦寒衣物是在香港配發的。
不管水師還是陸師,有一個算一個,均發給毛毯一條,皮大衣一件,皮帽子一頂,厚大衣一件,布製軍服大衣一件,布製軍褲一條,法蘭絨襯衫兩件,襯褲兩條,羊毛襪子兩雙,長靴和及踝靴各一雙,此外還在香港采辦各式形製的爐子!”
廣東並不冷,就是寒冬臘月也溫暖如春。
英夷給那麼多兵勇配發禦寒衣物做什麼,采辦爐子做什麼,結果可想而知。
文祥意識到形勢迫在眉睫,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問:“這些事你跟肅順說了嗎?”
“還沒來得及,不過就算跟他稟報也沒用。”
“總不能什麼也不做吧。”
“我就是為這事來的。”
韓秀峰抬頭看了一眼門口,確認徐九正守在外頭,直言不諱地說:“博川兄,實不相瞞,我已讓慶賢給王乃增去了封信,讓他趕緊妥善安置南海、新安等分號人員的家小。崇厚和韓宸那邊,我在天津巡視海防時也已經私下打過招呼。現在就剩京城了,有些事還是早做準備的好。”
“誌行,你這是什麼意思?”文祥愣住了。
“趕緊找個由頭差人送嫂夫人回東北老家!”
“你是說洋人會殺到京城來?”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畢竟隻有來京城,他們才能要到他們想要的東西。”韓秀峰頓了頓,接著道:“書肆那邊我已經交代過慶賢,接下來他會不動聲色把公文卷宗送到宛平去,翠花等女眷也會儘快打發她們回老家。總之,大戰在即,我們不能有後顧之憂。”
“這麼做不合適吧?”文祥苦著臉問。
“現在送家小走誰也不會說什麼,真要是拖到那會兒再送家小出城才不合適呢。”
“誌行,我曉得你是在替我著想,不過這麼大事,你得讓我仔細想想。”
“行,不過不能想太久。”
“我知道。”
韓秀峰喝了一小口茶,想想又說道:“再就是張慶餘等五十多名從固安調來的河營將士,槍都給了僧格林沁的親衛,僧格林沁也沒虧待他們,把他們全安排去了巡捕營。永祥估算了下,算上之前從河營抽調的,步軍衙門至少有兩三百咱們的人。”
“兩三百兵能頂什麼用?”文祥低聲問。
“在戰陣上,兩三百兵是頂不上大用。但要是洋人真殺到京城來,城裡亂成一團,這兩三百兵就能派上大用。你我深受皇恩,可不能讓皇上涉險,十萬火急的時候,可召集他們護送皇上出城。要是侍衛處沒亂,用不著咱們護駕,一樣可讓他們幫著把崇厚等人的家小送出城。”
“你是在做最壞打算。”
“除此之外,我還能做什麼?”
文祥沉思了片刻,竟搖搖頭:“洋人真要是殺到城下,皇上不能出城,皇上要是出了城,這軍心民心必亂!”
“可也不能眼睜睜看著皇上身陷敵手!”
“誌行,我知道你是擔心皇上的安危,但這件事我不能聽你的。”
韓秀峰意識到文祥雖做了幾年“厚誼堂”大掌櫃,但骨子裡依然是一個文人,洋人真要是兵臨城下,他不但不會苟且偷生,甚至會跟那些迂腐的官員一樣諫阻皇上逃命,隻能無奈地說:“博川兄,我曉得你擔心的是江山社稷,可我韓秀峰深受皇恩,絕不能眼睜睜看著皇上涉險。真要是走到那一步,我會拚死保皇上周全。誰要是敢阻攔,休怪我刀下無情!”
“你……”
“博川兄,你是做大事的人,我韓秀峰不是!我不會想那麼多,我也不在乎彆人會怎麼說我,我隻想報皇上的隆恩。”
文祥這才想起韓秀峰能做上現如今這太仆寺少卿有多麼不容易,這才想起他是皇上的人,沉默了良久,起身道:“誌行,剛才這番話你就當沒說,我就當沒聽見。真要是走到那一步,你我各安天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