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守八旗馬甲門軍跟河營在一起操練,所以任禾和吉祿也在一起辦理錢糧軍械。
很早就認識吉祿的阿瑪富貴,一直認為富貴雖做上了閩海關委員,其實並沒有什麼本事,更彆說真才實學,所以也有些瞧不起隻在官學念過幾年書的吉祿。直到做了半個多月糧官,一向自視甚高,一直覺得懷才不遇的他,終於意識到什麼叫“百無一用是書生”。
首先,王河東等人調回河營,並非人來了南苑就完事了,得先去兵部申辦調任公文,然後去步軍統領衙門辦理調任事宜,完了還得去固安的永定河道衙門幫著辦理到任,甚至要幫著把都司、千總等武官的官印領回來。
要是不幫著跑,直隸糧道就不會給從巡捕營調回的這近兩百人下撥糧餉。雖然糧道發給的那點錢糧隻夠塞牙縫的,但有總比沒有強。而新招募的兵勇要登記造冊,並且一樣要呈報固安的永定河道衙門。
他雖做了幾年京官,但認得的人並不多,之前幾乎沒去過那些衙門,要不是吉祿幫忙,恐怕連兵部的門兒都進不去。
采辦糧油、豆料,采買鐵鍬、大錘、扁擔、鐵鍋、籮筐、麻袋、麻繩等物件,不但要快並且要質優價廉,而韓秀峰隻許雇兩名書吏,為了河營這四百來號人的吃喝拉撒,他忙得真叫個焦頭爛額。要不是有吉祿幫襯,不曉得要出多少紕漏。
今兒個一早,又同吉祿一起帶著二十幾個臨時雇的青壯,趕著六輛大車去武備院甲庫挑選刀槍、甲胄、被具、靴鞋、氈片等軍械。
有吉祿在,這差事辦得倒還算順利。
隻是武備院庫房裡的軍械根本無人維護,刀槍鏽跡斑斑,甲胄、被具破破爛爛,許多從工匠留下的印記上看,已經在庫裡堆了上百年,最早的能追溯到康熙朝。以至於像撿破爛似的翻找了一天,隻翻找到兩大車能用的。
想到不能因為這個耽誤大事,他趕回南苑連晚飯都顧不上吃,就同吉祿一起馬不停蹄來到韓秀峰位於舊宮的臨時衙署,打算陳請撥銀另外打造。
沒想到這麼晚了,大堂裡竟燈火通明。
韓秀峰正同榮祿、王千裡、永祥、王河東一起圍著公案看輿圖,本應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官家小姐任鈺兒,竟像丫鬟般地在一邊端茶倒水。而一看就曉得應該也是剛回來的小山東,正湊在抗風洋燈下捧著一疊宮門抄,稟報白天在圓明園打探到的消息。
“長毛糾合河南撚匪,撲犯商城、固始,試圖由光州六安,窺伺湖北隨棗。不過據河南奏報,該股賊匪已勝保、袁甲三擊退,固始之圍也已解去。”這幾年在“厚誼堂”不但識了不少字,而且能斷句的小山東頓了頓,接著道:“兩江總督何桂清六百裡加急奏報,江西長毛闖入浙江,連陷江山、常山、開化等縣……”
韓秀峰對河南和兩江的戰局並不關心,跟正準備行禮拜見的任禾、吉祿微微點了下頭,隨即又捧著蠟燭看著輿圖問:“有沒有天津的消息?”
“有。”
小山東急忙翻出一份宮門抄,說道:“署理直隸總督譚廷襄前天奏稱,海口兩岸槍炮羅列,兵勇**千人,分彆布置,聲威較壯。奏請西夷對修好之事倘不允從,或恃強搶入內河,可否即行開炮攻擊。皇上先是諭令‘彼若遽開槍炮,彼先無禮,然後可以回擊,不可先行用武,使其有所借口’。
譚廷襄不死心,昨天又上了道折子,皇上好像不太高興,又降下一道諭旨,說‘該督等切不可因兵勇足恃,先啟戰端’。說‘天津固不難製勝,設其竄擾他處,恐非天津可比’。讓譚廷襄等‘慎勿輕聽帶兵將士之言,意在邀功,而不思後患也’……”
“這個譚廷襄,口氣倒不小,真不知道他有沒有去大沽口親眼瞧瞧洋人究竟啥樣。”韓秀峰放下蠟燭,又無奈地輕歎道:“他自以為是,口出狂言,皇上居然信了,不然絕不會說出‘天津固不難製勝’這樣的話。”
正在說的全是國家大事,任禾頭一次有了做官的感覺,忍不住問:“大人,您是說天津那邊的仗不好打?”
“仲華,你給行之說說。”韓秀峰坐下道。
榮祿愣了愣,連忙端起蠟燭道:“從長蘆鹽運司崇厚大人差人星夜送來的布防圖上看,照譚廷襄、張殿元這麼‘分彆布置’,這仗真要是打起來,他們的一萬多兵馬,恐怕會被西夷一擊即潰!”
“怎麼會這樣?”任禾驚問道。
“南岸三座炮台隻有一千兵守,新任天津鎮總兵達年、大沽協副將率剩下的一千多兵駐守炮台後路;北岸炮台隻有六百多兵駐守,直隸提督張殿元的一千多兵一樣駐守炮台後路;副都統富勒敦泰所率的京營火器營,遠在距北岸炮台六七裡的於家堡。護軍統領珠勒亨所率的馬隊離得更有,竟駐在距南岸炮台二十多裡外的新城!”
榮祿放下蠟燭,又指著剛標記好的輿圖道:“您瞧瞧,一萬多援軍駐炮台後路之新城、新河、於家堡、海神廟、草沽頭等處,距炮台三四裡至二十裡不等,真正守炮台的就一千六百餘兵。要是炮台失陷,駐守後路的那些兵十有**會聞風而逃,呼應支援根本無從談起。”
王千裡更是恨恨地說:“這麼排兵布陣究竟妥不妥當放一邊,我最不敢相信的是,那麼多統兵大員竟全躲在後頭,竟沒一個身先士卒的。主帥不去炮台,不與炮台共存亡,這士氣從何而來?”
“照二位這麼說,真要是打起來,還真可能一舉擊潰!”
“所以咱們得抓點緊啊。”韓秀峰站起,看著任禾問:“行之兄,盔甲兵器和被具領著沒有?”
提起正是,任禾急忙道:“稟大人,武備院甲庫裡的兵器,跟廢銅爛鐵差不多,盔甲、被具同樣如此。下官無能,翻找了一下午,隻挑出兩車勉強能用的。”
吉祿更是苦著臉道:“四爺,我覺得北鞍庫、南鞍庫和火藥庫咱們也不用去,去隻會耽誤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