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秀峰不是不知道輕重,事實上也曾想過隻要能保住慶賢一家子就仁至義儘了,可想到慶賢是個孝子,想到慶賢這些年為厚誼堂做了那麼多,再想到就算被牽連頂多隻是丟官,而這官他早就不想做了,又覺得如果坐視不理會良心不安,輾轉反側了一夜沒睡好,所以今兒天沒亮就去圓明園遞牌子乞求覲見。
沒見著皇上,肅順又不願意幫忙,韓秀峰權衡了一番,爬上馬車道:“小山東,回圓明園。”
“四爺,去圓明園做什麼,咱們還是回南苑吧。”
“讓回圓明園就回圓明園,少廢話。”
“遵命。”
再次趕到圓明園,已經是下午。
自從被擢升為奉宸苑卿的那一天,他就不再是“小軍機”了,所以去不了軍機處值房。但身為掌管皇家苑囿禁令的奉宸苑卿,除了軍機處值房之外的外廷都可以去,在總管太監的陪同下連內廷都能去。
但他卻不敢就這麼去內廷,而是守在離軍機值房最近的一道宮門外等。
也不曉得在宮門口當值的禦史是知道他有權巡視苑囿,還是閒得慌,不但沒趕他走,反倒跟他眉飛色舞地說起尹耕雲上的奏疏,說起尹耕雲今兒個在朝堂上跟鄭親王力辯的壯舉。
“韓大人,您有所不知,連同今兒個上的折子,杏農(尹耕雲的號)已先後上了九道字字珠璣,擲地有聲的奏章,正所謂‘籌洋九疏’!鄭親王憑仗權勢壓人,戇聲厲色,橫加詰難又怎樣,還不是被杏農理抗辯數百言,駁得啞口無言,真乃我輩之楷模!”
尹耕雲這個人,韓秀峰不止一次聽說過,而且知道尹耕雲是肅順的人,隻是怎麼也沒想到他竟跟鄭親王端華撕破臉。
再看看禦史像變戲法似的掏出的“宮門抄”,韓秀峰心不在焉地說:“好一個‘非戰不足以自保’,尹禦史果然是大才。”
“杏農憂國憂民,為澄清維艱之世,力挽頹運,多次冒瀆君威,封章連上。韓大人,我敢打賭,用不了多久,杏農的直聲便能振天下!”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
韓秀峰嘴上雖這麼說,心裡卻在暗想你們這些禦史言官全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主兒。比如嘴上說“非戰不足以自保”,但那是讓彆人去戰。不過這個尹耕雲倒是有幾分見識,至少曉得應該師夷之長技以製夷。
正一邊敷衍一邊胡思亂想,柏葰從軍機值房裡出來了。
韓秀峰急忙打起精神,撣撣馬蹄袖躬身拜見。
“韓老弟,你這是在等彭中堂?”
“稟中堂大人,下官也是在等您。”
“等老夫,這倒是稀罕事,走,我們邊走邊聊。”
“中堂大人請。”
柏葰不知道韓秀峰這段時間究竟在忙什麼,但很清楚他跟文祥一樣是皇上跟前的紅人,走到僻靜處停住腳步問:“韓老弟,究竟有何事?”
“下官有些難以啟齒,但要是再不求中堂幫忙就沒機會了……”韓秀峰一臉尷尬地將此行的來意慢慢道來,說完之後又躬身道:“下官知道這讓中堂大人為難了,下官隻想懇請大人要是有機會就幫著美言幾句。”
柏葰怎麼也沒想到他竟是來幫耆英求情的,沉默了良久才輕歎道:“韓老弟,老夫不是不幫忙,而是這忙實在是幫不上。”
“下官明白,下官是說如果有機會的話……”
“真要是有機會,老夫自然會說話,畢竟……畢竟他當年對老夫曾有過提攜之恩,但他太過糊塗,竟闖下這麼大禍事,恐怕沒老夫說話的機會。”
“有中堂大人這句話就夠了,下官定銘記在心。”
“老弟無需客氣,你又不是為你自個兒。”
恭送走柏葰,又迎來彭蘊章,緊接著是穆蔭、杜翰。
韓秀峰一個也沒錯過,挨個兒全求了一遍,連最後出來的領班軍機章京曹毓英都被他攔住拜托了一番。
文祥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直到所有人都走了,才走出值房把他拉到一邊,憂心忡忡地問:“你總是提醒我,不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可你現在在做什麼,你這又是何苦呢?”
“博川兄,我跟你不一樣,我可以丟官,你不能丟。”
“又說這些,以前都我是聽你的,但這次你得聽我的,趕緊回南苑,不許再來了!”生怕韓秀峰聽不進去,文祥又意味深長地說:“能做到這一步,你已經仁至義儘了。何況慶賢他阿瑪落到如此田地,純屬咎由自取。”
想到該求能求的全求過了,接下來隻能聽天由命,韓秀峰無奈的點點頭:“知道了,我這就回去。”
“咱們沒對不起慶賢,彆再胡思亂想,更不許再乾蠢事兒!”
“知道了,先走一步,有啥事我讓小山東給你捎信。宮裡要是有慶賢他阿瑪的消息,你也記得差人去南苑知會我一聲。”
“行行行,走吧,趕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