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還剩什麼吃的沒有?”管家詫異地看著劉彤:“老爺,姑爺家這麼摳搜嗎?吃不好也就罷了,都沒給你吃飽的嗎?”劉彤不耐煩地揮揮手:“少廢話,有沒有剩吃的!”管家為難地說:“老爺祖訓很嚴,一向不許浪費糧食,我都是親自看著他們做的飯菜,盆碗都吃得精光啊。老爺若一定要吃,廚房裡還有給狗預備的肉骨頭,過年了,本想給狗改善夥食的。”劉彤眼睛一亮;
“狗有骨頭就夠了,骨頭上有沒有肉它是不會計較的,快給老爺我拿來!”半個時辰後,管家把骨頭拿給劉府門口看門的狗狗來福,來福舔了一下,頓時驚呆了。
這骨頭,簡直比我啃過一遍的還要乾淨啊,連骨膜都啃沒了,你也好意思拿來給我當年夜飯嗎?
蕭風沒注意到嶽父是餓著肚子離開的,隻顧著跟俞大猷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俞大猷酒量很大,蕭風內力大增後,酒量也跟著水漲船高,也不是原來三杯倒的水平了。
但蕭風胸中的那一點鬱結之氣,始終讓他無法徹底忘懷,那是很多很多情緒摻雜在一起,沉澱而成的,猶如一根刺,紮在他的心上。
這裡麵,有對嚴世藩脫罪的不甘,有對自己輕敵的懊悔,有對胭脂虎的悵然,有對師兄聰明總被聰明誤的不滿。
更多的痛苦,其實還是自己被撕裂的生命。自己的家人現在究竟如何,不知道。
自己娶了劉雪兒,極樂神丹的餘毒卻綿綿不休,讓劉雪兒無法享受應有的權利。
自己親手把王迎香交給了戰飛雲,這才是他該做的事,可為何心裡卻有些隱隱作痛,真他媽的矯情啊!
劉雪兒身後還有柳如雲、張雲清、常安公主、不方便說的某人……自己究竟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這種看似很爽,實則很痛的日子?
蕭風一杯接一杯地喝著,俞大猷開始還覺得很爽,能跟師父大塊吃肉大口喝酒,比跟張無心比武還過癮。
可後來就發現蕭風好像在借酒澆愁一樣,喝得已經有點神情恍惚了。俞大猷暗暗擔心,又不敢使勁阻攔,隻好寄希望於同桌的張天賜。
“張老板,我師父喝得不少了,時間也不早了,你看看是不是咱們差不多就收了吧。”
“嘿,嘿嘿,大哥說得對!大哥說的都對!大哥,咱倆再喝一杯!”俞大猷無語,隻好拍拍蕭風的肩膀:“師父,差不多就行了,今天真的喝了不少了。”蕭風醉眼迷離的看著俞大猷:“大猷啊,你說,人為什麼愛喝酒呢?”俞大猷愣了一下,他喝了半輩子酒了,還真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不過師父既然問了,他就仔細想想。
“練武之人,以酒活血;杏林醫士,以酒度藥;開心之人,以酒助興,傷心之人,以酒解憂。”蕭風哈哈大笑:“說得對,說得好!開心之人,以酒助興,傷心之人,以酒解憂。可人若真高興,又豈在乎有酒無酒?人若真傷心,什麼酒能解得了憂呢?總歸是自欺欺人罷了。”蕭風的笑著提起酒壺,直接對著嘴喝,邊喝邊往外走。
俞大猷不放心地跟出去了。張天賜也要跟著,可惜腳下打滑,嘴裡隻顧喊著:“大哥彆走啊,大哥再喝一杯,大哥,大哥說得對!”蕭風走到院子中間,他恍惚間覺得,去年也是在這裡,前院後院也很熱鬨,自己好像看見天上有一個銀勾一樣的月亮。
可今天沒有,今天沒有月亮了。也許去年的月亮也是自己的錯覺嗎?畢竟很多人都告訴他,除夕是不該有月亮的。
難道去年也是喝多了,那彎月亮其實是自己心中想像出來的?蕭風打開壺蓋,對著自己的嘴裡把剩下的半壺酒全都灌了下去,那股鬱結之氣真的像被酒頂起來一樣,變成了仰天的大笑。
“酒,酒,酒。酒本杜康造,消愁開心胸。杜康今雖逝,此物未絕蹤。隻因愁依在,萬古不消融!月暗烏雲擋,霜重良人征。分飛時見燕,孤鳴幾處鴻。夢喜香衾暖,醒泣羅帳空。隻道人年少,錦衣早歸行。豈知人生短,花開幾度紅。轉眼總角成,萬裡赴功名。慈母家鄉意,遊子天涯情。堂前千尺木,葉落四飄零。休言歸根日,關山幾萬重。詩書本無用,傳世有何功?太平人不閱,亂世禍早生。不問人間事,皓首經卷窮。寂寞生前事,何苦身後名。僧道苦修性,亦本不真空。若真心無愁,何必苦頌經。隻因愁難語,欲訴無人聽。無奈堂前坐,對佛訴心聲。日夜勤精進,朝暮聽鐘聲。肉身仍附骨,心交佛手中。吾今作此歌,並非欲遣空。酒不如人口,難消心中情。飲後無君子,權做一醉翁。人生本如此,原就是虛空。空!空!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蕭風狂傲的笑聲遠遠的傳了出去,俞大猷就像被定住了一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今天才感覺到,師父的心裡,也許藏著很多秘密。平時他總覺得,不管有什麼難題,隻要到了師父麵前,都會煙消雲散。
可今天他忽然明白了,不管多聰明的人,都有解不開的心事,不管多通透的人,都有看不透的煩惱。
不但俞大猷,院子裡早已站滿了人,每個人聽著蕭風的詩,都勾起了自己的滿腹心事,那些仆從也不例外。
有個很扯淡的現象,就是人們好像總覺得,隻有光鮮亮麗能當主角的公子小姐們才配有心事,那些連名字都沒有的配角們,是不配有心事的。
可世上哪有沒有心事的人呢?無非是他的心事會不會被人關注罷了,他的聲音能不能被人聽到罷了。
很多人都知道桃桃很涼,可很少人知道饅頭也很涼;很多人知道鯰魚很肥,可很少人知道韭菜很瘦。
蕭風是被劉雪兒和小梅給架回屋子裡的,張天賜也嚷嚷著想跟進去,被張雲清和張夫人聯手壓製了。
最後燕娘幫著張夫人把張天賜扔進車裡,看著張夫人上車時的表情,張雲清在心裡為父親暗暗擔心。
燕娘歎了口氣,隻怕張老板三天內沒法光顧春燕樓了。聽牆根的錦衣衛用最快的速度把聽來的詩抄送到皇宮裡,嘉靖一家人正在等著呢。
常安公主瞪大眼睛看著小跑進來的小春子:“做沒做,蕭大人到底做沒做?自己做的,還是跟彆人一起做的?”小春子覺得公主這話聽起來怪怪的,但也無暇細想,忙不迭地回答。
“做了做了,蕭大人沒用彆人,自己做的,做到興起,兩隻手都用上了!額,我是說,一手拎著酒壺,一手指著天上,就好像天上有人一樣,好像他在跟天上的人對話一樣!”嘉靖連連點頭:“師弟在天上有妻女家人的,他自然是很想念的。”裕王悄悄伸出一隻手來,攤開手掌放在景王麵前:“願賭服輸,師父做了!”景王不忿地從懷裡掏出一個金元寶,放在裕王手裡:“他喝酒了,要是父皇允許我喝酒,我也一樣。”小春子把錦衣衛抄下來的詩給嘉靖念了一遍,嘉靖聽得很入神,王爺公主也聽得很入神。
許久之後,嘉靖才長出一口氣:“師弟的修為,果然又精進了,看來我們師兄弟在紅塵中的日子不多了。黃錦,你安排一下,今天晚上就寢的事兒。你們三個,各自回府吧。”黃錦出門拿銀盤,把小牌子一個個地擺好,想了想,把康妃和盧靖妃的牌子擺在最中間的位置上,然後看見兩個王爺彼此呸了一聲,各自登車。
常安公主鬼鬼祟祟地也上了馬車。黃錦趕緊跑上兩步。
“公主,你不回禦花園,上車駕乾什麼?”公主瞪他一眼:“你不許多事兒,幫我在宮裡補個記錄,我要去蕭府過夜。蕭大人一定是有很重的心事才寫出這種詩來的,我得去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