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世藩正在欣賞自己的兩條木腿,腿上現在還沒有蛇,所以隻能作為擺設,真走起來還得靠小車。
護衛走上前來,遞給嚴世藩一封信,這信封一看就曆儘磨難,既有海水的腥味,又有肉鋪的油膩,還有脂粉的香味。
想來是海島上沒有鴿子,海鷗又不具備送信的功能,羅文龍幾經波折才把信送到了嚴世藩安排在沿海的通訊點。
嚴世藩打開信,漫不經心地看了兩眼,忽然兩腿一直,坐直了身子。
接下來他越看越開心,越看越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漸漸從屋裡嫋嫋婷婷的走出來,靠在他身上。
“什麼事兒這麼開心啊?”
嚴世藩大笑道:“這胡宗憲,我早就看他算個人傑,當初還曾想將其收入麾下。他一直若即若離,我當時還奇怪。
至今方才明白,原來此人其誌不小啊。他根本就不想在哪一黨中當個骨乾,而是想自立門戶,自己當權臣啊!”
漸漸奇怪地看了嚴世藩一眼:“他想當權臣,就是要踢掉你嚴家的位置,你開心個什麼勁呢?”
嚴世藩擰了漸漸的屁股一把:“美人,你不懂朝堂中的事兒。如今蕭風如日中天,嚴家處在蟄伏階段。
可我父親年事已高,我不在身邊,他能支撐多久卻不好說。所以我還不能蟄伏太久。
本來我還在發愁如何設計蕭風呢。胡宗憲有這份野心,我還能不成全他嗎?何況,這是我重回朝堂最好的機會!”
第二天,嚴嵩就收到了嚴世藩的飛鴿傳書。信中寫明,若蕭風想把江南總督的位置讓給胡宗憲,一定要全力促成!
而且告訴嚴嵩,自己會讓江南一帶的嚴黨官員,啟動“回歸計劃”,借助胡宗憲的野心和勢力,為自己回歸朝堂鋪路!
嚴嵩看完書信後,悄悄聯絡了在京的嚴黨官員,決定和嚴世藩打好配合。
嚴世藩雖然沒有細說“回歸計劃”的細節,但嚴嵩對兒子的智商一向極有信心,按計劃行事就是了。
又到了小朝會的日子了。嘉靖這兩年開的小朝會,比過去十年開的都多,精舍的門檻都快被踩平了。
這一方麵是因為嘉靖為了修道,要增強國運,所以比原來勤奮了很多。
另一方麵是原來所有事兒都交給嚴嵩父子辦,現在他卻要重新平衡朝堂勢力,不得不勤奮。
群臣剛剛站定,蕭風就站了出來:“萬歲,我既然已經入閣,再兼任江南總督,未免權柄太大。
而且我不能常年呆在江南,當江南總督也未免有屍位素餐之嫌,因此,請萬歲免去我江南總督一職。”
嘉靖愣了一下,隨即想到,蕭風的理由是很正當的,閣臣兼任江南總督,確實是有些過分了。
“可改稻為桑之事,剿除倭寇之事,興建船廠之事,都需要江南總督坐鎮,你若不當了,何人能當此任呢?”
蕭風想了想:“萬歲,新任兵部侍郎胡宗憲,久居江南,才乾不凡,我建議朝廷可任命他接任江南總督一職。”
嘉靖歎了口氣,心說師弟呀,你這就有點為難我了。我倒是無所謂的,但嚴嵩肯定不乾啊。
那胡宗憲是你的人,你把嚴世藩趕走了,自己入了閣,還想把江南總督這麼大的官留給胡宗憲,你當嚴嵩是傻子嗎?
嚴嵩能有一百條理由來反駁你,朕就是想吹偏哨,也不能偏到這個地步啊!畢竟嚴嵩也是自己人嘛。
所以嘉靖不抱希望地看向嚴嵩:“嚴愛卿以為如何?”
嚴嵩深沉地思考了一下,顯得自己是經過認真權衡的,否則就顯得有點假了,然後才上前拱手。
“老臣以為,蕭大人所言甚善。”
嘉靖點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朕也覺得……什麼?你說什麼?”
嚴嵩趕緊道:“老臣以為,蕭大人言之有理。胡宗憲才乾不凡,暫代蕭大人行事期間,江南局勢穩定,欣欣向榮。
雖然升官似乎快了些,但對人才選用,破格提拔,萬歲自有獨斷之權,內閣並無意見。”
嘉靖差點閃了老腰,一臉懵逼地看著老朋友。
怎麼回事?這還是我的老朋友嚴嵩嗎?不會是中了心蠱吧?
不但嘉靖,丁汝夔、潘璜等一乾人也麵麵相覷,不明所以。
嚴嵩這是怎麼了?這事兒他有一百條反對的理由,可沒有一條讚成的理由啊!
本來丁汝夔還鼓足乾勁,準備在嚴嵩反駁的時候幫蕭風說幾句話呢,現在同樣被閃了腰。邁出去的腳步變成了一個踉蹌,趕緊收回來了。
嚴黨眾人倒是十分平靜,因為嚴嵩早已和他們通過氣兒了,他們一切唯嚴嵩馬首是瞻。
嚴嵩則是一臉的大義凜然,“大公無私”,“外舉不避仇”幾個字就差刻在額頭上了。
怎麼樣?老夫我高風亮節吧!
嘉靖十分欣慰地點點頭:“既然嚴首輔讚同,各位愛卿有何意見嗎?”
沒人有意見,那此事就愉快地通過了。胡宗憲從巡按禦史,到兵部侍郎,到江南總督,數月之內完成了三個大跳,直接成了朝廷重臣!
蕭風接著道:“另有一事,汪直與徐海在海上交戰極其激烈。汪直雖占上風,卻也難以取得全勝。
大明水師重建尚需時日,為保存海上力量,我讓汪直對徐海多次招降,但徐海十分頑固,執意頑抗。
此事夜長夢多,若是佛朗機人和倭寇加入徐海一方共同作戰,則汪直再想取勝就更艱難了。
既然胡宗憲已領江南總督一職,我建議內閣下令,命令胡宗憲不惜一切代價,儘快剿滅徐海!”
嚴嵩咳嗽了一聲,立刻有嚴黨官員上前:“萬歲,蕭大人所言萬萬不可!”
這嚴黨官員早有準備,此時火力全開,侃侃而談。
“萬歲,蕭大人剛才說過,大明水師尚需時日,海上力量需要保存。汪直與徐海交戰,勢必兩敗俱傷。
到時佛朗機人與倭寇聯手,隻怕海上就沒有大明的船隻了。所以,還是招降為上策!”
蕭風大怒:“我剛才說過了,我數次讓汪直招降,徐海都不答應,你是聾子嗎?”
嚴嵩冷冷道:“蕭大人,你招降過汪直,就以為自己是天下最會招降的人了?
你招降不了徐海,不代表彆人也招降不了!”
蕭風氣笑了:“哦?聽嚴大人的意思,你有合適人選?我倒想見識見識,誰這麼有本事?”
嚴嵩嚴肅地說:“既然大家都承認胡宗憲有才乾,何不讓胡宗憲放手一試呢?”
蕭風一愣,竟然說不出話來。嚴黨官員心中暗爽:蕭風啊蕭風,你也有今天啊!
從來都是你叭叭叭說個沒完,從來啞口無言的都是我們,今天你也嘗嘗,被嚴首輔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滋味!
蕭風緩了一口氣,才緩緩道:“胡宗憲是我一手帶出來的,我辦不成的事兒,他憑什麼能辦成?”
嚴嵩笑道:“蕭大人,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啊。
彆說胡宗憲隻是跟你共事過,就是小犬東樓,老夫也頗有不及之處,豈可一概而論?”
這番比喻其實有點不倫不類,蕭風和胡宗憲的關係,無論如何與嚴嵩和嚴世藩的關係沒法類比,但群臣竟然都覺得理所當然!
話已至此,蕭風總不能倚老賣老,不讓後浪往前蛄蛹吧。他隻好賭氣的一哼,不說話了。
嘉靖心裡也覺得嚴嵩言之有理。師弟雖然厲害得很,但畢竟不可能事事都完美。與其讓汪直和徐海兩敗俱傷,讓胡宗憲試試有何壞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