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一下站了起來,臉色慘白:“不,不會的,蕭風不是那種人,老師,你多慮了!”
徐階苦笑道:“我當然知道他不是那種人,我隻是舉個極端的例子讓你明白,蕭風現在擁有什麼樣的影響力!
蕭風也許是個好人,可人是會變的。當初嚴嵩也曾意氣風發,躊躇滿誌。他曆經三代帝王,能是光靠諂媚就當上首輔的嗎?”
張居正依舊搖頭:“蕭風不會變的,我相信他是不會變的!他不會變成嚴嵩那樣!”
徐階歎氣道:“就算蕭風不會變,我們也不能讓他一手遮天,必須有人能遏製住他才行。
他現在的所作所為,就已經在傷害大明了!”
張居正不解:“老師,你說蕭風將來對大明有威脅,我尚可理解你的思路。可你說蕭風現在就在傷害大明,學生著實不解啊。”
徐階正色道:“曆朝曆代,太平盛世,無不是以讀書人治天下!凡是重武輕文的,必生禍亂!
蕭風與軍方武將過從甚密,在軍中威望極高。他也一直在勸說萬歲文武並重,其心不可細問啊!
如今蕭風又搞出什麼技科科舉,要讓一群擺弄奇技淫巧的工匠入朝為官,這是在動搖大明的國本啊!”
張居正對老師一向十分敬重,因此徐階的話對他確實有影響,可他仍努力的為蕭風辯解。
“老師,蕭風不是說過了嗎,技科科舉中舉者,大部分都不會入朝堂,而是進入國坊為官。”
徐階冷笑道:“你還不明白其中利害嗎?當初太祖廢除宰相一職,而以內閣多人取代,就是為了防止一人專權!
國坊是什麼?是蕭風另立的小朝廷!國坊中的官員是怎麼當的官?是蕭風給了他們技科中舉當官的機會!
他們眼裡心裡隻會有蕭風,隻會忠於蕭風。蕭風身懷天書道術,奇思妙想無窮無儘。有了這支死忠於他的隊伍,何事不可為?”
張居正遲疑道:“就算蕭風掌控了國坊,可內閣和六部都是朝廷的,一個國坊能有什麼關係?”
徐階搖頭歎道:“糊塗,糊塗啊!南京的六部現在仍然健在,可有用嗎?那就是個官員養老的地方!早就是空架子了!
為什麼?因為成祖遷都後,實際的利益隨著皇帝來到的北邊的京城!
利益在哪裡,權利就在哪裡,這是永遠的道理!
蕭風掌控的國坊,就是成百上千的入世觀!那裡麵有多少利益,就有多少權利!
到最後,京城的六部會和南京一樣,變成空架子!官員拿的是國坊的銀子,自然就會聽國坊的話,聽蕭風的話!”
張居正全身發抖:“國坊再有錢,也是朝廷的。朝廷有軍隊,軍隊是忠於朝廷的,可不是忠於蕭風的呀!”
徐階憂慮地看著張居正:“宣大一線手握重兵,這重兵在誰的手裡?在仇鸞和戚繼光的手裡!
江南衛所營兵有多少,蕭風當江南總督時,借萬歲名義勞軍,可那些軍隊都不是傻子!
萬歲早不勞軍,晚不勞軍,怎麼蕭風一到江南就勞軍了呢?他們心裡感謝誰?萬歲嗎?不,是蕭風!
胡宗憲接手江南總督後,同樣以利益維持軍隊的擁護,誰敢說其中沒有蕭風的暗中授意和資助?
蕭風這次去苗疆救海瑞,不用想,苗疆總兵陳天宇也一定被他收服了,他有的是錢,又有道術,又得人心!
汪直是他招降的,徐海的船隊如今在胡宗憲手裡,將來籌建的水師還是他主導的!
看見了吧?不但大明的軍隊裡到處是他的人,就連大明的海上也全都是他的人!
錦衣衛的陸炳雖然忠於皇上,可自他以下,從他兒子陸繹到沈煉,包括那些百戶總旗,哪個和蕭風不熟識?
青州知府楊繼盛,聽說又要升官了,這裡麵有沒有蕭風的運作?
這還不算,俺答汗如此凶橫,可卻對蕭風推崇備至。藏區一向與朝廷不合,卻認定蕭風是天生佛子!
若是假以時日,讓蕭風更加壯大,萬一蕭風真的動了什麼心思,你覺得朝廷能拿什麼和蕭風對抗啊!”
張居正臉色慘白如紙,他的確從沒想過這些事。因為他太相信蕭風了,所以他從沒往其他方麵想過。
可這些事兒讓老師連起來一說,樁樁件件無可辯駁,都是鐵一般的事實。
“老師,這些話,為何你之前從來不說?而且這許多罪名,嚴嵩也曾說過,當時你可是反對的呀!
嚴嵩說過蕭風在江南匹夫勞軍是死罪,嚴嵩也說過蕭風身為官員與民爭利,嚴嵩還說過結交邊將其心可誅!
當初這些話,你雖然附議了,可你其實是反對的呀,你還暗中讓我幫助蕭風說話辦事的啊!”
徐階平靜地說:“當時嚴黨勢大,蕭風與嚴黨是死敵,我們當然要幫助蕭風,對抗嚴黨。這是驅虎吞狼。
如今嚴黨覆滅,蕭風這頭猛虎失去了對手,就需要關回籠子裡,否則,就可能會吃人的!”
張居正艱難地倒了杯酒,猛地灌下去,來回踱步,忽然停住。
“老師,我去找蕭風談一談,我相信為了避嫌,他是願意做出一些改變的!”
徐階搖搖頭:“不行,方法也不對,時候也不對。”
張居正此時已經知道自己的心機和老師還有一定距離,他垂頭拱手。
“請老師賜教。”
“方法不對,說的是不能打草驚蛇。嚴黨剛覆滅,我們剛接管內閣,人手太少,羽翼未豐,還不具備與蕭風談判的資格。
若是蕭風通情達理還好,若是蕭風翻臉,以他現在的實力,我們是擋不住的。而我們一敗,就真的再也沒人能對抗他了。
時機不對,是因為苗疆之事。蕭風最多算是朝廷的隱患,可苗疆確實朝廷的明患!
眼看中原大旱的可能性越來越大,苗疆若真的反叛,必然來勢洶洶,我們還需要和蕭風一起解決這件事!”
張居正痛苦地看著徐階:“既然如此,老師跟我說這些,是想讓我做什麼呢?”
徐階露出了微笑:“太嶽,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從今天起,我們要分化蕭風的力量,增強我們的力量。
拉攏官員,掌控六部,重整軍事。最重要的是,要削弱萬歲對蕭風的好感,讓萬歲意識到,不能讓蕭風的權利太大。
入世觀也好,國坊也罷,朝廷必須介入並掌控!蕭風可以為輔,但不能為主!”
張居正苦笑道:“按老師所說,若是被蕭風察覺,他直接翻臉了怎麼辦呢?”
徐階笑了笑:“萬歲的聰明,並不下於蕭風,何況現在蕭風羽翼未豐。
他能跟我們翻臉,卻不能跟萬歲翻臉,若是真翻臉了,我們也就省事了。
可太嶽啊,蕭風實在是太年輕了,等到萬歲大行,那兩個皇子無論是誰登上皇位,都不是蕭風的對手啊。
到時蕭風是當曹操還是當曹丕,誰能說得準啊?老夫我估計那時已經不在了,你呢,你怎麼辦?”
從徐階的家中出來,張居正腳步踉蹌,就像喝醉了一樣。他腦子裡猶如一團亂麻,胸口堵得難受。
有人扶了他一把,張居正抬起頭來,看見刑部捕頭兼員外郎戰飛雲,正關心地看著他。
“尚書大人喝醉了吧?這裡離咱們刑部近,要不下官扶你回官署先歇歇再回家?”
張居正勉強笑道:“多喝了幾杯,飛雲啊,現在你已經不用值夜了啊,這麼晚了怎麼還在這裡?”
戰飛雲笑道:“今日蕭夫人設宴,請了迎香,我是剛把迎香送回家,順路到官署來看看。”
張居正這才想起來,戰飛雲平時也是住在蕭府的,冷風一吹,他忽然打了個激靈,酒醒了不少。
“飛雲,你去吧,我自己走回家去。走著看看,走著看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