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炳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去,也停在半空,猶豫著不敢動手。安青月從後麵衝上來,一把抓住蕭風的手腕。
然後觸電般地縮回手,又遲疑著將手指伸到了蕭風的嘴唇邊,最後乾脆抱住蕭風,將耳朵貼在蕭風的胸前。
所有人都沒動,看著安青月來回的折騰。直到安青月抱著蕭風的身體嚎啕大哭起來。
張無心背著蕭風一步步走下法壇,嘉靖後退了一步,讓開了路,然後急切的問道。
“怎麼樣,傷得重不重?”
張無心在暴雨中抬起頭來,看著落湯雞似的嘉靖,以及落湯雞似的所有人,輕輕搖了搖頭。
嘉靖心裡一沉,猶自抱著希望:“是……不重嗎?”
張無心再次搖搖頭:“不行了。”
黃錦扶住了差點一屁股坐倒的嘉靖,輕聲安慰:“萬歲……蕭風的事兒,說不準的……”
一語驚醒嘉靖,他趕緊比畫著:“快找馬車來,抬進去,彆讓雨澆著了!沒有馬車?為什麼沒有馬車?”
陸炳小聲道:“為了虔誠求雨,百官都不讓坐車來。隻有萬歲的龍輦在天壇門口,彆的車都沒有。”
嘉靖點點頭:“那還等什麼,放龍輦上,帶回宮裡,讓禦醫們來看!”
龍輦很大,嘉靖和蕭風擠一擠不是問題。其他百官都安步當車,在瓢潑大雨中跟著龍輦一路小跑。
百姓們也不肯散去,跟在百官後麵一路往皇宮的方向奔跑。人山人海的天壇轉瞬間一個人都沒有了。
第三根樹杈上的主播緊緊的抱著樹枝,看著空無一人的天壇,一邊用嘴啃咬安全繩,一邊絕望地呼喊。
“他媽的奸商,把老子放下去啊,老子會被雷劈的!第一根樹杈已經被劈斷了啊!”
苗疆,人們正在七手八腳的給海瑞灌著肉粥,忽然有人驚訝地咦了一聲。
“日頭呢?日頭哪兒去了?”
本該毒辣的太陽消失無蹤,天上不知何時卷起了一片片烏雲,一陣陣涼風吹過,一個學官抬起頭來,一滴水珠落在他的鼻尖上。
雨?下雨了?天哪!真的下雨了呀!
“海大人,海大人,下雨了,下雨了呀!你們快來看啊,下雨了呀!”
人群一哄而出,跑到院子裡仰著臉,瘋狂跳躍,歡呼,遠處的苗寨中傳來孩子的歡笑聲。
“下雨了!下雨了!晚上要吃肉!阿娘說過,啥時候下雨啥時候吃肉!!!”
一片喧鬨聲中,海瑞孤單地躺在床上,奮力地掙紮著爬起來,伸手去夠那碗被人扔在桌子上的肉粥。
“沒人管我了嗎?好餓啊,我想喝一口粥啊……”
青州,跪在烈日下的楊繼盛昏昏沉沉地被夫人搖醒了,兩個孩子跪在他對麵,嚎啕大哭。
“老爺,下雨了,老爺,下雨了呀,你快醒醒啊,下雨了呀!!!”
楊繼盛暈頭轉向的抬起頭來,臉上的淚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滾滾而下,他朝著蒼天伸出雙手。
“蒼天有眼,百姓有救了,大明國運昌隆啊!!!”
蘇州,擱淺在運河裡的大船上,船工們垂頭喪氣的躺在甲板上的陰涼處,抱怨著家裡已經沒有隔夜糧了。
乾旱導致運河水位下降,小船尚能航運,大船都不敢上路了,擱淺在半路上,又不敢棄貨離船,那是要餓死人的。
雨點砸在了甲板上,發出砰砰的聲音,船工們一躍而起,雜亂的奔跑著,把甲板踩得咚咚的響。
“東家!燉肉吃燉肉吃!這麼大的雨,馬上就能起帆了!”
“沒問題,掌舵的,你帶人去,買半隻豬回來!要最肥的!再買二十壇天賜佳釀,記住要大壇的!小壇都是傻子才買的!”
各地的驛站中擠滿了搶馬的信差,官道上飛馳著一個又一個飆馬的選手,他們的懷裡揣著的都是同樣的朝廷急件。
南直隸有雨!山東有雨!河南有雨!山西有雨!陝西有雨!廬州有雨!湖廣有雨!江浙有雨!兩廣有雨!福建有雨!四川有雨!雲貴有雨!遼東有雨!
蠱神山上,蕭芹失魂落魄地站在山洞前,任憑風雨吹打在身上,許久之後,才無比怨憤地仰天長嘯!
“悠悠蒼天,何薄於我!難道我蕭家真的就沒有天命了嗎?
我偏要逆天而行,人敢擋我,我就殺人,天敢擋我,我就誅天!”
風雨交加,皇宮之內,禦醫在雨水中跪了遍地。四大真人圍在嘉靖身邊,全都勸他看開點,根據過往經驗,蕭風未必就沒希望了。
雖然看起來是死了,但上次他也死過一次,最後不還是活過來了嗎?禦醫們儘力了,就彆殺了。
嘉靖的臉黑得像墨,卻不是曬的,而是陰雲密布。張居正的臉黑得像煤,他確實是曬的。
本來張居正是不該在這時候當顯眼包的,但此時,嘉靖怒火萬丈,壓根就不讓徐階和高拱進內殿,隻有對張居正還客氣點。
張居正淚流滿麵,跪地懇求:“萬歲,真人們說得對!不能殺禦醫,蕭風天上有靈,也是絕不會願意的!
萬歲想想,上次蕭風不知道自己能複活,臨死尚且懇求萬歲饒了禦醫們,何況這次呢?
這次咱們把蕭風抬回來時就已經氣絕了呀,禦醫們根本就沒有機會救治啊!”
嘉靖看著躺在床上的蕭風,許久後才閉上眼睛,無力的揮了揮手。
“禦醫們,都散了吧,朕,誰也不殺。讓入世觀做好準備,重啟地下墓室,將蕭風葬於棺槨內。
與上次一樣,不封不釘,燈火長明,以待蕭風複活。朕相信,他一定能活過來的。”
夜色昏沉,萬家燈火,風雨瀟瀟,長街寂寂。
京城內外沒有到天壇去的人們一片歡聲笑語,比過年還要快活。在這千家萬戶的笑聲中,一架王爺規製的大轎從皇宮正門抬了出來。
四個抬轎的人,竟然是道門的四大真人:馬雲騰,穀虛子,張天師,陶仲文。
他們幾個人除了張天師,都是帶了弟子來的,弟子們紛紛上前要替換師父下來,都被幾個真人拒絕了。
“於理,蕭風是文玄真人,我們公推的道門第一人,他走了,我們應該送他一程。
於情,今天蕭風挽救了道門的聲望,不僅僅是在百姓心中,也不僅僅是在皇帝心中,他其實也挽救了所有道門弟子對道門的信心。
不管今天是巧合也好,是道門法術也罷,至少在道門人的心中,這就是道法天地的神驗,這就是濟世救民的誠心。
我們送他到入世觀,為他念經安魂。若他一靈不昧,還牽掛大明,牽掛道門,牽掛萬歲,就請他早日回來。”
長街兩邊,站滿了從天壇跟過來的百姓,第三根杈上的人也在,也不知他是怎麼弄斷安全繩的。
蕭府的大門和劉府的大門都開著。劉雪兒在大雨中穿著全套的鳳冠霞帔,臉上蒙著珠簾,在小梅和柳如雲的攙扶下,走到轎子旁邊,用手扶著轎杆,隨著大轎往前走。
劉彤心疼得幾次想上前去給女兒打傘,都被夫人攔住了。
“讓她跟著去吧,眼淚要是不流出來,會憋壞的。”
劉彤抹著眼淚:“誰像雪兒這麼命苦啊,一個丈夫死了兩次啊!當初我就不願意……”
夫人一手拉著劉彤,一手拉著劉鵬,也淚流滿麵,但語氣中卻滿是驕傲。
“誰像雪兒這麼命好啊,嫁給蕭風這麼好的女婿。哪怕隻有一年,雪兒也一定很開心,很幸福的……”
蕭府中的其他人也遠遠的跟在轎子後麵,包括燕娘和安青月。張無心沒有來,他知道蕭府裡可能有很多人會怨他恨他。
公主府卻一反常態的大門緊閉,看門人說公主身子弱,已經躺下了,怕看見這一幕會病得更重。
在入世觀的山門前,老道帶著入世觀的全體人員,等著迎接自己的觀主,再次葬入地下的墓室,佑護他一手創建的入世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