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階大吃一驚,瞬間嗅到了當初蕭風對付嚴嵩父子的味道,這個可不行,自己不能重蹈覆轍!
跟蕭風講理是一件十分艱難且危險的事兒,能不講儘量不要講,這是嚴氏父子用生命留下的教訓。
徐階立刻搖頭道:“是本官失言了,正如蕭大人所說,萬歲金口玉言,聖旨字字珠璣,每一個字都是有用的。
蕭大人按聖旨行事,確實談不上‘私縱’二字,禦史以此彈劾,確有不妥之處。”
嗯?禦史頓時瞪大了眼睛:老師啊,我屁股都被打腫了,你這說放棄就放棄了?不至於吧?
高拱也意外地看了徐階一眼,心說你不至於就這點本事吧,如果真是這樣,那我的想法可就多起來了!
“可既然不是私縱匪首,那必然就是臨機決斷,便宜從事了。
當時蕭大人將在外,自然可以如此。但蕭大人如今已經回到朝堂,是否應該向朝廷當麵講明呢?
你是臨的什麼機,做出了如此的決斷?又是便了什麼宜,讓你決定如此從事呢?”
高拱迅速把頭又低下了,徐附議果然不是好惹的,自己暫時還是老老實實的當高附議吧。
這一句“將在外”,無聲無息,不動聲色,卻將蕭風暗戳戳的推到了藐視朝廷,藐視萬歲的位置上。
自古以來,凡是說過“將在外”這三個字的,下場都不會太好。
不管皇帝多信任一個人,聽到這句話,反應基本都是一致的:臉上笑嘻嘻,心裡媽媽批,暫時不動你,動你就崴泥。
蕭風看了嘉靖一眼,嘉靖的眼睛微閉,毫無動靜。蕭風又看了徐階一眼,笑容可掬。
“徐大人,你說話都不說全了,‘將在外’是整句話嗎?那後麵還有半句‘君命有所不受’呢!”
眾人大驚,心說徐階不過是暗指一下,你怎麼還把這層窗戶紙給捅破了呢?嘉靖依舊閉目不語。
徐階笑道:“本官倒沒想到這一層,蕭大人想多了,如此說來,又是本官失言了,告罪,告罪。”
蕭風淡淡一笑:“徐大人確實失言了,我雖在外行事,卻每一件事都是按萬歲的意思去辦的,何談‘將在外’呢?”
嘉靖的眼睛睜開了一條縫,微微皺眉。師弟呀,你就算是想讓我幫你圓謊,你也該提前跟我對對口型啊,你這樣搞得我很被動啊。
徐階一愣:“此話何意?難道你放走蕭芹,還是萬歲授意的不成?你倒是說說,你的臨機決斷,便宜從事,和萬歲有何關係?”
蕭風肅然道:“萬歲精研黃老,恬淡衝虛,治大國如烹小鮮,將無為而治發揮到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地步。
平時和我探討修道之事,多用治國之道來教導我。若能因勢利導,則事半功倍。我放走蕭芹,正是因勢利導。”
嘉靖雖然到目前還不知道需要幫師弟背什麼鍋,但已經被誇得全身舒坦了,決定若是鍋不太大,也可以破例背一次。
徐階一副謙虛求教的樣子:“那就請蕭大人說說,怎麼個因勢利導法?”
蕭風點頭道:“托萬歲的福,大明國運蒸蒸日上,我家的日子也好過,糧食一多,就容易鬨耗子。”
徐階呆愣愣地看著蕭風,不知道他放走蕭芹,和家裡鬨耗子有個毛的關係。
再說了,你家的日子好過,跟大明國運蒸蒸日上也不沾邊啊,你是什麼身份啊,大明再窮還能窮了你嗎?
“蕭大人,現在說的是放走蕭芹一事,何以扯到家裡鬨耗子上?”
蕭風笑了笑:“所以我就發動全家人滅鼠啊,可耗子是很狡猾的東西。
它們平時躲在洞裡。隻有夜深人靜,趁人最疲憊最虛弱的時候才來搞破壞。
所以折騰許久,眾人皆勞而無功,唯一抓住一隻耗子的居然是旺財!”
眾人無不莞爾,徐階也點頭微笑,笑著笑著,忽然笑容僵在了臉上。
混賬啊,混賬!蕭風這個混賬,分明是在暗示老夫責問蕭芹一事,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徐階掃視一圈,大家還在笑,隻有高拱和張居正尷尬地看著他,顯然是跟他想到一起去了。
徐階卻不敢發作,因為他發現嘉靖也在笑。何況蕭風這個混蛋說得這麼隱晦,當場是沒幾個人能聽懂的。
可悲催的是等到下了朝,百官們湊到酒樓青樓一起喝酒時,肯定就能咂摸出味兒來了,到時背後笑話自己的人得有多少啊!
徐階哼了一聲:“這有何難,蕭大人養隻貓不就行了嗎?”
蕭風笑著看了徐階一眼:“首輔大人高見,我夫人當時也是這麼說的,養隻貓不就行了嗎?我說你懂個屁,婦人之見!”
眾人這次的笑忍得更加辛苦,這次就不是隱晦了,簡直是指著徐階的鼻子罵了,偏偏徐階還找不出毛病來。
嘉靖笑得很開心,他自從常安死後,就沒這麼開心過,現在簡直笑得都要岔氣了。
常安為什麼死?為了救蕭風。蕭風為什麼需要救?因為求雨。蕭風為什麼要求雨……
雖然求雨成功對大明是大好事,嘉靖也按慣例賞賜了所有到天壇去曬太陽的官員,包括建言的海瑞。
徐階得到的賞賜自然是最多的,因為他是倡議者,對大明災情的緩解功不可沒。
嘉靖作為皇帝,必須這麼做,這就是禮法!這就是皇帝的理智!
但當嘉靖夜深人靜,脫下皇帝的外衣,變成一個父親時,他對徐階肯定是有怨氣的。
這份怨氣,今天蕭風幫他全出了。
徐階咬著牙:“家有鼠患,當然養貓,不知蕭大人何以如此說呢?”
蕭風驚訝道:“對呀,我夫人也是這麼說的!她說家有鼠患,當然養貓,你何以如此說我?
我說說你是婦人之見,你還不服氣!家裡養了狗,再養貓,這倆家夥還不得鬨翻天?誰不知道貓和狗見麵就打啊!”
徐階發現自己隻要張口,蕭風就會往自己媳婦身上靠,他這不是自己找罵嗎?乾脆咬著牙不說話了。
蕭風笑道:“我夫人見怎麼說都不對,氣得乾脆就不說話了。我也覺得有點過分,就溫言解釋。
其實養貓也不是不行,但是貓隻能捉住出洞的老鼠,而且數量有限。
老鼠繁衍得那麼快,光靠養貓是不夠的。再說了,養了貓,就得把旺財趕到門外去住。
可旺財對咱家忠心耿耿這麼多年,昨天還抓了一隻老鼠呢。
現在就因為它看起來抓老鼠不夠快,就要把它趕出門外,責罰於它,你於心何忍啊?”
蕭風的話說完後,百官忽然都不笑了,因為他們都發現了,蕭風不光是在說抓耗子的事兒。
蕭風在說他自己,也在說大明的朝堂。大明的武將多像那條狗啊,什麼事兒都要乾,甚至連耗子都要抓。
但那些高居廟堂的文臣,隻要動動嘴,就能把他們趕出朝堂,甚至淪為階下囚!
一片沉默中,蕭風看了看徐階,徐階有點心虛的把目光轉向一邊,不敢和蕭風對視。
“於是我就讓府裡人出謀劃策,想不到我內弟劉鵬給我出了個主意,劉鵬說他家也鬨過耗子。
我嶽父家訓,民以食為天,對耗子比尋常人家格外痛恨。所以我嶽父遍尋滅鼠良方,終得一法。
以誘餌陷阱,活擒一鼠,拿一個黃豆粒,塞於此鼠的肛門處,並以針線縫死,放其逃回鼠洞中。
黃豆逐漸膨脹,此鼠脹痛難忍,又無法排泄,自然也無法進食,最後會被折磨至瘋狂。
這隻瘋鼠不但會咬死洞中小耗子,甚至連其他大耗子也會咬死,且凶殘勇猛,百鼠難敵!
我當即拍案叫絕,此法以毒攻毒,以鼠滅鼠,當真是暗合順其自然,無為而治的理念,於是立刻采用此法,家中鼠患果然斷絕了。”
百官想象著那隻倒黴的耗子,屁股裡脹著黃豆,四處瘋狂撕咬的樣子,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集體向劉彤行注目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