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笑道:“此一時,彼一時也。唐順之與老師年齡相仿,當初在京時也曾有過交往,對老師還是認同的。
他當初不肯出山,一來是嫌嚴黨名聲不好,不願同流合汙。
二來他既然不答應趙文華,自然也不能答應老師,否則豈不是太明顯了,給自己招禍嗎?
學生當時雖年少,也素知此人學識抱負,非同等閒。如今嚴黨覆滅,大明開海,正是他用武之地,應無拒絕之理。”
徐階默然,張居正說的確實很有道理,不過怎麼聽著都像是在說自己和嚴嵩同流合汙了很多年啊,這小子真不會說話!
徐階的舉薦,讓嘉靖也喚起了久遠的記憶,於是同意派人去詢問一下唐順之,看他願不願意出山。
曆朝曆代的人被舉薦當官,處境其實是不一樣的。但一般來說,被舉薦人想要推辭,大概都用三種手段。
第一條路是丁憂。大部分朝代禮法為先,尤其重視孝道。
因此爹死丁憂,娘死丁憂,祖父祖母死,都可以考慮丁憂一下。實在沒得可丁了,曆史上還有給過父親的妾丁憂的。
但是這種做法為了掩人耳目,丁憂的人往往會把這個妾的地位往上抬一抬,稱為慈母。
因為按禮製,父親的妾去世是不需要丁憂的。但如果這個人實在不願意出山當官,又實在沒什麼可丁的了,那就對朝廷說,這個不是普通的父妾,而是我的慈母。
如果此人自幼喪母,父親指定了某個妾室來照顧此人,那麼此人就要稱這個父妾為慈母,按禮製是需要給慈母丁憂的。
這個就給了丁憂的人比較寬鬆的操作空間,畢竟多大算自幼,並沒有特彆嚴格的規定。
比如此人的母親是他二十歲時死的,但他覺得自己比較晚熟,大概也是可以說,父親的某個妾對自己很是照顧,自己願意稱為慈母。
反正此時那個妾也死了,估計父親早就死了,誰也沒法證實這位慈母生前到底有沒有照顧過他。
第二條路是抱病。這個是個很方便的理由,但有效期不如丁憂來得長。
畢竟丁憂一下就是三年啊,而生病這事兒,你總不能一病就是三年吧。何況三年之後呢,再病三年?
這種病當然不是沒有,但這種常年的病,是很容易被診斷出來的,所以搞不好就會被識破,然後得罪人。
若是舉薦人大度還好,最多是不搭理你了,但如果舉薦人是個小心眼,那被識破就意味著危險。
以唐順之在真實曆史中的曆程,他剛中進士,大學士楊一清就想把他捧成狀元,他不同意,把楊一清氣得夠嗆,但也沒把他怎麼樣。
後來大學士張璁也想越級提拔他,他也不同意,張璁也很不開心,但也沒把他怎麼樣。
再後來他辭官回家,趙文華和徐階等人也都舉薦過他,他一概不同意,這些人也都沒把他怎麼樣。
等到後來,嚴嵩舉薦了他,他還是不同意,嚴嵩惱羞成怒,告訴他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他無奈之下,就隻得出山當官了。
不過好在蕭風穿越後,嚴嵩就沒能活到威脅他的那一天,因此唐順之的曆史命運自然也就因此改變了。
最後一條路,也是最艱難的路,裝瘋。
瘋,是一個長期有效的病症,且絕不適合當官,這個理由堪稱是不出山者的絕殺,比丁憂和裝病都決絕。
但這最後一條路的代價也是最沉重的。畢竟丁憂隻需要穿孝服,並且不被人發現和女人啪啪就可以。
裝病隻需要時不時地躺在床上呻吟一番,破費幾個錢經常買點藥就可以,這一點郭鋆極有發言權。
而裝瘋卻是極其痛苦的,因為要讓人相信你瘋了,你就得做出一些正常人做不到的瘋狂舉動。
包括但不限於:吃屎,裸奔,自殘,唱歌,殺人,以及以上各種行為的隨機組合。
例如邊吃屎邊裸奔,或邊裸奔邊唱歌,或邊裸奔邊自殘邊唱歌……
唐伯虎這麼乾過,徐渭也這麼乾過。唐伯虎肯定是裝瘋的,徐渭則真的不知道,後來是不是真瘋了。
唐順之沒有采用第三種方式,他靠著丁憂和抱病混了幾年,然後現在等來了徐階的再次推薦。
這次他沒有推辭,直接進了京城,先見了徐階。徐階就像個送孩子高考的家長一樣,再三叮囑。
“萬歲給了蕭風一票否決權,所以你必須得通過他的麵試才行。他麵試都是在密室裡,不讓我們旁觀。
但你不要擔心,蕭風此人雖不正經,但在正經事兒上還是有底線的。何況他已經一票否決得天怒人怨了。
所以以你的才華,隻要正常發揮,就不會有問題。如果蕭風想搞麵試潛規則,你就向萬歲告狀!”
蕭風有沒有搞麵試潛規則不得而知,但這次麵試的時間確實要比之前五個人加起來都長。
而且當蕭風走出密室的時候,滿臉的笑容,一副得償所願的表情,讓人確實容易產生懷疑。
徐階想叫住蕭風問問結果,但還是咬牙忍住了,一直等到唐順之出來,他才衝上去急切地問道。
“怎麼樣,考得怎麼樣?題難不難?蕭風怎麼說的?”
唐順之鄭重的拱手,給徐階行了個鞠躬之禮。徐階大喜,知道這把穩了,自己的徐黨再添猛將!
“應德啊,當年趙文華多次推薦你,你就是不肯出山。如今嚴黨覆滅,你肯給徐某這個麵子,真乃大明之福啊!
以後你執掌大明水師,徐某執掌內閣,你我一內一外,攜手努力,報效大明,不負皇恩啊!”
唐順之行禮完畢,鄭重點頭:“唐某並非巢父、許由之流,視入仕如失節,實在是一生襟抱未曾開。
嚴黨橫行之時,不願同流合汙,如今嚴黨覆滅,朝廷開海,唐某心向往之,故而一招即至。
蕭大人並未為難唐某,我二人主要是談論海戰及為官之道。蕭大人風骨不凡,學究天人,唐某佩服。
唐某適才之禮,正是感謝大人為唐某開方便之門,能讓唐某與蕭大人相識,共同為大明盛世而努力!”
一直到唐順之背影走遠,徐階才回過神來。什麼情況?這不是我推薦的人嗎?怎麼就變成和蕭風共同努力了?
就好比三媒六聘娶的媳婦,忽然告訴我其實她更喜歡隔壁老王,要和他共同努力……
關鍵是自己還沒法反悔,推薦唐順之的時候,徐階生怕蕭風再次祭出一票否決權,因此在嘉靖麵前把唐順之誇得就像一朵花一樣。
現在如果自己轉頭去說唐順之的壞話,彆說嘉靖會覺得自己出爾反爾,就是追隨自己的眾人也會覺得丟人。
沒辦法,隻能打落牙齒往肚子裡咽,假裝不知道這事兒,每天下班到家先在門外咳嗽兩聲抽根煙,在外人麵前還得裝成夫妻恩愛。
張居正興衝衝地從外麵走進來:“老師,剛才碰見唐順之,見他麵帶喜色,事兒可是成了嗎?”
徐階咬咬牙,也裝得很開心的樣子:“不錯,蕭風這次收斂了許多,沒敢刻意刁難,可見他也不敢無視內閣的意見!”
高拱也走了進來:“我碰見唐順之了,他往醉仙樓去了,說是和蕭風約好要一起喝酒,不醉不歸。”
徐階撚須微笑,心裡在滴血:“不錯,不錯,看來萬歲一定是敲打過蕭風了。
你們看他這次不但不敢為難唐順之,還主動和唐順之套近乎,請他喝酒!”
高拱懷疑地看著徐階:“可是唐順之跟我借了五兩銀子,說是他要請蕭風喝酒啊?”
徐階哈哈大笑:“你看看蕭風這個小氣樣,在自己的酒樓裡,還讓人請他喝酒。
唐順之得瞎成什麼樣才會跟著他呀!你們說說對不對,我哪點不如蕭風?嗯?我哪點不如蕭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