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的侍衛們都十分納悶,這兩位平時沒有這麼友好的啊,難道說和諧的性生活不僅僅能化解男女之間的矛盾嗎?
蕭風也知道自己來早了,堵了人家的被窩,此時也隻能假裝看不見,走進了還帶著一絲大海味道的精舍裡。
黃錦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到香爐前,往裡扔了一大塊龍涎香,奢侈的香味頓時彌散開來,掩蓋了其他氣味。
嘉靖精神抖擻的坐在蒲團上:“師弟今天好早啊,可是有什麼所得,急於和師兄分享嗎?”
蕭風在嘉靖對麵的蒲團上坐下,然後覺得這個蒲團好像比平時要扁一點,似乎承受了不止一個人的壓力。
“師兄,我有個問題,本來是不該問的,但確實有不得不問的原因,還請師兄恕罪。”
哦?嘉靖一愣,以他和蕭風的關係,蕭風還要先讓自己恕罪,說明這個問題確實比較嚴重。
“朕恕你無罪,儘管問吧。”
蕭風鬆了口氣,這是嘉靖特意以萬歲的身份說的話。意思就是金口玉言,你不用擔心。
“師兄,先帝究竟是怎麼死的?”
“啪”的一聲,黃錦手中的茶盤落在地上,上麵端著的兩杯熱茶摔在地上,精美的瓷器摔得粉碎,碎瓷片和滾燙的茶水一起飛濺。
嘉靖的眼睛也一下子睜大了,許久沒有露出過的精光一下從雙目中迸現,像兩把利劍一樣刺在蕭風的雙眼之上。
“你,說什麼?”
蕭風深吸一口氣:“師兄,先帝究竟是怎麼死的?”
蕭風的邏輯重音特意放在了“師兄”兩個字上,嘉靖瞬間被喚醒了,眼前的人是蕭風,是師弟,不是普通大臣。
他收回雙目中的精光,神情中帶著一絲疲倦:“好端端的,你怎麼忽然問起這個來了?嗯?”
語氣依舊威壓很重,但空氣中已經沒有了那股龍涎香都遮蓋不住的殺氣。黃錦悄悄的鬆了口氣,提心吊膽的看著蕭風。
一個聽見茶碗碎裂聲音的小太監,循聲跑到精舍門口,見黃錦正在彎腰收拾地上的碎瓷片,趕緊跑進來想幫把手。
“滾出去,誰讓你進來的?想死嗎?”
小太監被黃錦的喝罵嚇得抱頭鼠竄,不明白自己犯了什麼天條,自己明明是要拍馬屁的呀!
蕭風知道黃錦其實是在罵給自己聽,但他還是不能不問。
“師兄,此事還不是太好解釋。我得到一本書,書後麵寫著豹房兩個字,想來應該是來自先帝豹房中之物。
這書上練的是藏區的一種雙修功夫,但又不是普通的雙修,其實在男人中毒或是練功走火入魔時,以女子為鼎爐化解的功夫。
豹房是先帝的地方,怎麼會有這種功夫呢?先帝雖然尚武,但並沒有聽說他練過高深的內功啊?”
嘉靖的目光依舊盯著蕭風的雙眼:“你還是沒告訴我,為何要問這件事!”
蕭風何嘗不知這個問題極度敏感,否則他也不會先請嘉靖恕罪了。他苦笑道。
“師兄,實不相瞞,我是想從這本書中尋找救治常安的方法。
但我若不能知道更多內情,單憑這本書瞎練,隻怕不但救不了常安,自己也得死。”
嘉靖眨眨眼,目光比剛才柔和了很多。
他接過蕭風手裡的書,隨便翻了兩頁,又看了看最後麵寫的“豹房”兩個字,把書又還給了蕭風。
許久許久,嘉靖都沒有說話,蕭風也沒有催他,黃錦重新端上了兩杯熱茶,隨即又退回到香爐旁。
這個大明權利最大的太監,仍然像當初一樣低調,讓人幾乎會忽略掉他對皇帝和朝局巨大的影響力。
“師弟啊,這件事,其實我也不是很確定,我當時聽到的,其實也隻是宮裡的一些傳聞。
與其我說給你聽,你倒不如去問一個人。”
蕭風不解的看著嘉靖:“此事如此隱秘,師兄你都不清楚,我還能去問誰?”
嘉靖淡然一笑:“師弟啊,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你那個一心過百姓日子的陳大哥,你不記得了?他可還在京城呢。”
蕭風恍然大悟,隨即臉上一紅:“師兄不說,我幾乎都忘了。看來我去陳洪家吃飯,師兄是早就知道了。
沒錯,陳洪是先帝近侍,先帝的事兒,他應該比任何人知道的都多。
不過,保守宮中秘密,是每一個公公自入宮之日起就刻在骨子裡的,更不用說像陳洪這樣的大太監了。
雖然我和陳洪有些交情,隻怕他也不肯說給我聽。此事,還要請師兄一份手諭,恕他無罪,他才敢說。”
嘉靖微微點頭,知道蕭風所說也是實情。當下提起筆來,寫了一封手書,蓋上了自己道門飛玄真君的小印,交給了蕭風。
蕭風又陪著嘉靖喝了杯茶,聊了些修道的事兒,這才從容離去。
等蕭風出西苑,嘉靖微閉著眼睛,在香煙繚繞中忽然開口。
“黃伴啊,你覺得,蕭風是真的要問朕這件事嗎?以他的心思縝密,會想不到這種事該去問陳洪嗎?”
黃錦小心地又給嘉靖續了一杯茶,誠懇地說:“老奴以為,蕭風本就想去問陳洪的,不過是來騙萬歲一份手諭罷了。”
嘉靖的眉毛挑了挑,意外的看著黃錦:“你這老東西,平時說話滑得像泥鰍,這次怎麼會直接就揭穿蕭風在騙朕呢?”
黃錦笑了笑,輕聲道:“蕭風雖然騙了萬歲,卻並非存心想騙萬歲。萬歲對蕭風如何,他心裡清楚得很。
萬歲即使惱怒,也不會把他怎麼樣,他這麼做,其實是為了保住陳洪的命啊。”
嘉靖哼了一聲:“這話說的,難不成他不來騙朕這份手諭,朕就會因此殺了陳洪不成?”
黃錦鄭重地說:“蕭風若不經過萬歲這一關,直接去問陳洪,無非兩個結果。
一是陳洪不肯告訴他,他去是白跑一趟,但他去問陳洪先帝之事,若萬歲不願陳洪開口,陳洪就難保不死。
二是陳洪告訴了他,這種可能性很小。他雖然有所收獲,但陳洪必然難逃一死。
因為不管萬歲願不願意蕭風知道先帝之事,陳洪壞了太監泄露宮中秘事的規矩,本就當死。”
嘉靖不滿地說:“所以他就來試探朕,若朕不提醒他,不肯給他手諭,他又怎麼辦?”
黃錦輕笑道:“蕭風對萬歲知之甚深。他也不知道先帝秘事對萬歲有無妨礙,所以坦誠告知萬歲是為了救常安公主。
若是萬歲仍不肯讓他去問陳洪,那就是先帝秘事太過重要,甚至超過了公主的性命。蕭風自然也就不會去問陳洪了。
如今萬歲同意他去問陳洪,自然也就不會再加罪於陳洪。要這份手諭不過是讓陳洪放心開口罷了,其實有沒有已經不重要了。”
嘉靖歪頭看向黃錦:“聽你口氣,你似乎對蕭風此舉頗為讚賞啊。不管怎麼說,他還是對朕耍了心眼!
你既然在旁邊都聽出來了,卻一言不發,不提醒朕,是何道理?”
嘉靖雖然是責怪黃錦,但語氣並不重,甚至還帶著點開玩笑的語氣。黃錦卻深深鞠躬,鄭重回話。
“萬歲,老奴跟在萬歲身邊,見多了朝堂傾軋,鉤心鬥角之事,總不過名利二字。
陳洪如今不過一退休老奴而已,人走茶涼。蕭風深得萬歲信任,如日中天,兩人身份地位差之千裡。
蕭風對公主的感情,萬歲是深知的。他有多急切詢問這個消息,可想而知。他若情急之下直接去找陳洪,也是人之常情。
可在此情形之下,他還能為一個無權無勢的陳洪考慮如此周全。這是他發自本心的良善,雖有心機,卻與名利無關。
老奴得萬歲信任,如今也走到了當年陳洪的位置上,權勢不小了。
推己及人,若老奴有一天不在萬歲身邊伺候了,成了個無權無勢之人。誰還能像蕭風對待陳洪這般對待老奴,老奴就心滿意足了。”
嘉靖許久不言,緩緩喝完一杯茶後,忽然笑道。
“你這老貨,許久不曾說過這許多話了。看來當年嚴世藩說得不錯,蕭風容易帶壞了風氣。
你放心,朕飛升你都想拉著袖子,還會有無權無勢的時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