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頭老虎在大鐵柵欄裡走來走去,看著縮在一角不斷慘叫的雞和羊,也十分地沒有激情,隻有餓得受不了了,才肯撲上去吃。
而此時,在城外一處農戶家裡,一個行色匆匆的路人敲響了院門。男主人戰戰兢兢地隔著院門詢問是何人。
“老兄,我是趕路的商人,今天走得太急,錯過了進城的時間。想借宿一晚,可以給你些銀錢。”
“這……再往前走幾裡路,就有客棧了呀,你何不去那裡住店呢?”
“老兄,你看看我,走了一天了,實在是走不動了。
若是屋子少,哪怕柴房有乾草也可以對付一夜。出門在外的人,沒那麼多講究,
這要不是大冷天的,我隨便找塊乾淨地方就能露天睡一宿!”
男主人隔著門縫看了看,隻有一個人,不算強壯,也沒帶武器,這才打開門。
“倒是有空屋子,給你弄個火盆兒吧。倒不是我心腸不好,不願意行方便,實在是害怕。”
“怕?怕什麼?如今天下還算太平吧,這一路過來,我也沒碰上山賊盜匪的啊。”
“唉,我們這邊和彆的地方不一樣,家裡有年輕女子的,不管出嫁沒出嫁,日子都過得提心吊膽的。
你是行路人,就彆問那麼多了,我也不敢跟你多說什麼。你就住這屋兒吧,我給你拿火盆去。”
不一會兒,火盆升起來了,那人從包袱裡掏出兩塊乾餅子,在火盆上烤著。男主人見狀,又去燒水衝了碗雞蛋湯。
那人啃著餅子,喝著雞蛋湯,掏出幾十個銅錢來遞給男主人。
男主人笑道:“行方便的事兒,不用這麼多,給十五個就夠了,就是個炭火錢。”
那人把錢塞進男主人手裡,小聲道:“拿著吧,我正好還有事兒想打聽打聽呢。
實不相瞞,我是販賣藥材的。你們這裡的徽王,靠進貢含真餅,獲得萬歲的恩寵,想來功效非凡。
外地很多有錢人,也想試試這個。我在各地詢問,都沒有取過含真餅。
所以我才來到徽王封地,看有沒有人知道誰能弄到含真餅的,我願意高價收購啊。”
男主人一愣,隨即腦子裡猛然想起一個秘密。他謹慎地看著客人,猶豫片刻,最終選擇了相信道士的話。
“客人啊,你是想聽實話,還是想聽假話?若是想聽實話,我就告訴你,隻怕你會失望的。”
那人目光微微一閃,隨即從懷裡又掏出一小塊碎銀子,遞給男主人。
“老兄,我大老遠的跑過來,當然是想搞個清楚了,否則怎麼賺錢啊。你隻管說實話就是。”
男主人歎口氣:“老兄啊,其實這含真餅,真沒那麼好取。說都說的頭頭是道的,其實都是假的!
彆人家我不知道,反正我家孩子出生時,嘴裡的血塊早就化沒了。
可穩婆來了後,做張做智的比劃半天。也不讓我們看。臨走時也帶這個雞蛋,說是取到了。
我就納悶了,你取到個鬼了呀?可我也不敢跟彆人說啊。
那些穩婆都是要把胎盤拿走的,這東西徽王府不要,但穩婆們會做成紫河車,賣給中藥鋪子。
可我們這邊的風俗,孩子的胎盤是要埋起來的,否則孩子就長不大。
我們又不敢得罪穩婆,隻好意思一下,從胎盤上剪下一塊來,代表孩子的整個胎盤,埋在土裡。剩下的大部分由穩婆拿走去賣錢。
可我剪胎盤的時候,發現胎盤上有刮擦的痕跡。所以我琢磨著,可能所謂的含真餅,其實都是拿胎盤上的血塊冒充的!”
客人默默地聽完,伸了個懶腰:“靠,我就說吧,這血塊那血塊的誰能分得清。反正那幫有錢人也是人傻錢多,好辦了!”
第二天,一個賣貨的貨郎敲開了城裡一家人的門。
他說家裡老娘生病,醫生開了藥方,要用含真餅,他想問問,有沒有民間私藏的含真餅可用。
他並非隨意敲的門,而是提前知道,這家人在最近一兩年內生過孩子。主人愣了片刻,也說了一番和城外人家差不多的話。
幾日後,胎盤血代替含真餅的消息,通過陸炳稟報給了嘉靖。
嘉靖閉著眼睛,麵無表情,但底下站著的陶仲文,卻是手心出汗,全身發冷。
“萬歲,錦衣衛暗訪的消息雖然應該不假,但究其原因,含真餅被以假亂真,嫌疑更大的應該是穩婆吧。
想來徽王剛上任,對取含真餅的事兒有所輕慢,不如老徽王管得那麼仔細,以至於那些穩婆膽大包天,魚目混珠!”
陶仲文的話說得很有道理,嘉靖也微微點頭。陶仲文偷偷看了看蕭風,見他沒什麼不滿的表情,也暗暗鬆了口氣。
陶仲文冒著得罪蕭風的風險,替徽王說話,其實原因並不簡單,至少有兩個原因。
一來是利益相關,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畢竟他也需要含真餅保持他的火玄真人地位。
二來是嘉靖的複雜心思。老徽王對陶仲文有知遇之恩,此時老徽王剛死,若是徽王有難,陶仲文一言不發,反而未必妥當。
嘉靖很可能會覺得陶仲文生性涼薄,不念舊恩。這樣的印象可不是什麼好事,在皇帝麵前,第一重要的就是印象,第二才是本事。
當然,如果錦衣衛傳回來的消息,是徽王親自命令穩婆魚目混珠,欺瞞嘉靖,那陶仲文是打死也不會替他說話了。
在皇帝麵前,表現自己不忘舊恩是一回事兒,但如果過分了,表現得對舊恩看得比忠於皇帝還重,那就是找死了。
這就是度,彆說是嘉靖這樣渾身是心眼的皇帝,就是伺候最普通的皇帝,這個度也必須掌握好,這是當近臣的基本功。
實話實說,陶仲文心裡是有點懷疑這個消息的真實性的,但這一點卻是他打死都不能說的。
畢竟含真餅失效是事實,問題不是出在原料上,就是出在煉製上,他念舊恩也沒念到要替徽王背鍋的程度。
他的心裡此時隻有一個疑問:這個消息會不會是蕭風故意散播的?以蕭風的資源,是有這個可能性的。
可若真的是,他為何不乾脆直接說是徽王下令搗鬼,而留給徽王一個可以辯解的空間呢?
徽王若上書認錯,說是自己監管不嚴,讓穩婆鑽了空子,那倒黴的不過是穩婆,徽王雖然有罪,也不算大罪。
然後他那精明無比的腦子裡忽然閃過一道閃電,把他全身震得一晃,慌忙低下頭,掩飾自己的驚恐。
這才是蕭風的高明之處!他是故意給徽王留下的逃生之路!
蕭風一定明白,以徽王如此受嘉靖信重,若是罪行過大,反而會弄巧成拙!這就像當年蕭風對付嚴世藩一樣!
嘉靖對嚴氏父子何其信任,蕭風若直接說嚴世藩謀逆,而又沒有鐵證,嘉靖反而會懷疑是蕭風陷害嚴世藩!
但蕭風像剝洋蔥一樣,每次對付嚴世藩,都是從他的荒淫變態、貪贓枉法、暴虐殺人、操縱皇子等不那麼嚴重的罪名入手。
每次攻擊,都能剝掉嚴世藩的一層皮,讓嚴嵩厚厚的血條不斷地掉血。
直到最後,嘉靖對嚴世藩的印象已經壞到可以接受他任何罪名的時候,才發出了致命一擊。
不錯,洋蔥在漢朝就已經有了,不過一直都叫胡蔥,要挑錯的讀者,可以省掉百度的時間了。
而嚴世藩也因為每次的罪名都不致命,也並沒有每次都拿出拚死一搏的決心去脫罪。很多時候都是兩害相權取其輕,認了自以為可以認下的罪名。
這就是溫水煮青蛙,這就是層層破甲,這就是繩鋸木斷,水滴石穿!
在敵人還足夠強大的時候,圍城要留一扇門,不逼迫敵人和你拚命。
他慌亂之下,見還有一條活路,第一時間想到的就不會是拚命,而是從那扇門逃出去。
問題是,逃出去之後呢?你知道有什麼在等著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