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戰飛雲,到了這個層次,以陸繹的水平已經看不出來誰高誰低了。但父親肯定打不過張無心。
武宗子嗣的功夫,能和父親平分秋色,已經很讓人吃驚了,父親口中的功夫極高之人,得高到什麼程度?
陸炳苦笑道:“你倒也不必這麼吃驚,我那時年輕,功夫還不如現在。那個人最近我才知道,就是蕭無極。”
陸繹詫異地抬起頭,想了想,忽然靈光一閃:“難道,嚴世藩當時就和白蓮教有勾結了?”
陸炳滿意地點點頭:“當時嚴世藩和我一樣年輕,但他已經野心勃勃,心狠手辣了。
他推測出此事事關重大,為了獲得詳細內情,他也花重金請了白蓮教的人,跟蹤兩個國舅的人馬。
夏言死後,我和嚴世藩攤牌,他死活不肯承認此事。一直到他被斬首前,關在詔獄裡,我二人喝酒,他才默認的。”
陸繹詫異道:“既然白蓮教的人是嚴世藩找的,目的是獲得內情,為何又會忽然出手呢?”
陸炳歎息道:“當時我並不知道他是白蓮教的人,也不知道他為何出手,隻知道他功夫極高,隻怕難以完成任務。
所以我命令錦衣衛一擁而上,困住了蕭無極,我則撲上去殺那男子。
那男子本已受了傷,又心痛妹子之死,完全是拚命的打法。
我也用了拚命的打法,因為我知道,這次的任務完不成,後患無窮。就算回去萬歲不殺我,隻怕也會死在眼前這個神秘高手的手下。
我看出他是想保護那男子的,隻要男子死了,他沒了可保護的目標,可能反而不會糾纏了。
我和那男子揮刀互砍,最後還是我搶先一刀,刺中了他的要害,他居然對我笑了笑。
‘也算是條硬骨頭,死在你手裡,總比死在一群人亂刀之下好’,說完,他就倒地氣絕了。
蕭無極此時已將那十個錦衣衛殺光了,衝過來俯身探了探那男人的鼻息,知道那人已死,狂怒之下一掌將我打飛了。”
陸繹驚恐地“啊”了一聲,雖然明知父親必然未死,卻也忍不住心驚膽戰。
陸炳苦笑道:“我直接飛出了龍鳳店,掉進了店門外的水溝裡,吐血不止,一動也不能動。
蕭無極附身在男女兩人身上摸索一陣,找出了一張紙。
他看向我,似乎想要再給我一下,但側耳聽了聽,轉身飛縱而去,消失在了黑暗中。
這時我聽見有大隊人馬衝過來的聲音,我昏迷之前著看向遠方,那是禁軍,大概有幾千人,將梅龍鎮團團包圍。
後來我才知道,我離京之後,萬歲迅速下令將京城防務的提調權直接接管,整個京城進入了戒嚴狀態。
同時,萬歲也用最快的速度調派了禁軍的騎兵隊,趕到梅龍鎮來。他們什麼都不知道,隻知道是來剿匪的。
萬歲的旨意中說,梅龍鎮被白蓮教盤踞,整個鎮上都是白蓮教的人,一個不留。
我傷得極重,既不能動,也不能喊。嗬嗬,那種局麵下,就是喊,他們也聽不見。
他們隻顧著殺人,放火。我眼睜睜地看著整個梅龍鎮的人被屠殺殆儘,眼睜睜地看著整個梅龍鎮被燒成火海,最後我昏過去了。
等我醒來時,發現火已經滅了。龍鳳店也塌了,屍體都燒焦了,我是因為被蕭無極一掌打進了那個水溝,才得以幸免。
這時天亮了,陸續有人來到,估計都是本來要到梅龍鎮做生意的。見到眼前的慘狀,都嚇得掉頭就跑。
我拚命呼救,但可能他們都聽不見,即使聽見了,也不敢進來湊熱鬨。我又昏了過去。
等我再醒過來時,是在一輛馬車上。一個和我年歲差不多的男人,趕著馬車,在往大同城裡走。
我的傷口都包紮過了,嘴裡有內服傷藥的味道,應該是他從我身上翻出來的。
我傷得極重,若不是及時得到了救治,隻怕再在水溝裡泡上半天,我就活不了了。
男人告訴我,他是從大同城裡來梅龍鎮送酒的,到了地方才發現梅龍鎮沒了!
他膽子大,往裡走了一點,聽見有人呼救,就把我救起來了。他問我發生了什麼事兒,我自然不敢說實話。
這時到大同城門口,看見城門上已經貼出了告示。梅龍鎮因為通匪,已被剿滅。
為了防止瘟疫,官府才放了火,今後梅龍鎮就沒有了,改建義莊,商旅需繞路而行。
我一看告示,就知道了萬歲的意圖,於是我就順著說,梅龍鎮進去了一夥白蓮教徒,挾持了全鎮。
我奉命帶著錦衣衛去偵查,結果被發現了,死鬥之際官兵趕到,剿滅了白蓮教徒,但梅龍鎮也遭了池魚之殃。
我這番話是很有說服力的,因為現場除了錦衣衛和官兵的屍體,剩下的幾百人全是江湖人士,很像是白蓮教徒。
慢慢的,人們就忘記了大同曾經有個地方叫梅龍鎮,隻知道那裡有個梅嶺義莊。”
陸繹的眼神閃爍不定,許久才開口:“父親,那個救你的人是……”
陸炳笑了笑,笑容中帶著溫暖和愧疚,猶如想起了遙遠的故人。
“就是蕭萬年。當時他是大同城裡的一個小酒商,那天是去給梅龍鎮送酒的。
他妻子已有身孕,在家裡幫他看著酒鋪子。她對龍鳳店裡的兄妹倆也很熟悉,聽說人全死了,也哭了一場。
蕭萬年倒是看得開,知道妻子身子很弱,勸妻子人都有一死,不必過於傷心,對孩子不好。
蕭萬年的酒鋪生意也一般。梅龍鎮原本是他的大客戶,可如今梅龍鎮沒了,想來日子會更加清苦。
我在他家養傷時,有大同府的胥吏上門催稅,很是霸道,還要動手,蕭萬年招架幾下,顯然功夫不弱,隻是不願惹事,不肯還手。
我亮出身份,打發了他們。然後我勸蕭萬年,跟我到京城去。這一戰京城的錦衣衛高手死傷慘重,急需補充有能力的人。
他對我有救命之恩,我必能推薦並提攜他。他妻子身體弱,在京城也更方便調養。
蕭萬年思慮良久,答應了我,把那個酒鋪子折了出去,跟著我回了京城。”
陸繹忽然道:“父親險死還生,萬歲……可有找過父親?”
陸炳看了兒子一眼:“我知道你會問這件事兒。我回京後萬歲見到我,很是驚喜。
他告訴我,那晚派去的禁軍,人數眾多,他不能說任何事,隻能讓他們殺人放火。
他隨後又派人去梅龍鎮偷偷找過我,但遍地的屍體都找遍了,也沒找到我。那時我已經被蕭萬年救走了。
我向萬歲推薦蕭萬年做錦衣衛,萬歲二話沒說就答應了,而且直接給了蕭萬年一個總旗的位份。”
陸繹鬆了口氣,從前麵嘉靖的布置中,他隱約感覺到,嘉靖的這盤棋中,並沒有太考慮父親的生死。
但父親的回答其實是明確地告訴他,不要那麼想,要相信萬歲對我是有感情的,必須要這麼想。
人的感情,就是這麼奇妙,父親越是相信萬歲對他有感情,感恩萬歲對他的感情,那麼萬歲就更容易對他真的有感情。
反過來,若是父親當初因為這件事,對萬歲的感情產生疑慮。不管他裝得多像,以萬歲的敏感,一定會察覺出來,那就真的慢慢沒有感情了。
陸繹忽然明白,為何那麼多人中,隻有父親、黃錦、嚴嵩、蕭風等寥寥數人,能成為嘉靖的半個朋友。
不光是因為他們的能力超強,也不光是因為他們曾經的陪伴,最大的原因,是他們在心裡真的把嘉靖當成半個朋友。
陸炳看了看天邊的魚肚白,苦笑道:“這件事,你了解這麼多,也就夠了。還是那句話,當做什麼也不知道。
繼續查吧,我不知道嚴世藩究竟猜出了多少,也不知道蕭芹聽完蕭無極的描述能猜出多少。
更不知道嚴世藩和蕭芹之間,對這件事有沒有過什麼探討和推測,彼此又隱瞞了什麼。
但這件事一但泄露,不但對陸家不利,對萬歲,對大明也都有很大的危害!
所以我才說,查清這件事,杜絕隱患,也是對萬歲的真正忠心!”
陸繹總感覺父親有些什麼東西,是沒有說出口的,但他看出父親不願再說,也就點點頭。
天邊,第一縷陽光鑽出了雲層,刺破了皇宮裡的黑暗,但卻始終有一些黑暗的角落,永遠無法被陽光驅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