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一愣,看著蕭風的眼睛,然後他看懂了蕭風的眼神兒。
儘管他的話說得天衣無縫,儘管他的動機看起來合情合理,但蕭風根本就不相信,他會乾這種事兒。
蕭風是在問他,幕後的黑手究竟是誰!
他為什麼不相信啊,明明那人給我編造的這番話那麼絲絲入扣,他就這麼相信我嗎?
可是,你越是相信我,我越不能告訴你啊。如果你知道了,一定會想替我報仇,更會為失去攻打日本的機會而憤怒。
可我已經和那人約定好了,一切的事兒由我來扛,你們就都可以好好的活下去了。若是我告訴了你他是誰,我搞不好就白死了。
那個人,不管他真正的目的是什麼,我知道他一定不是想害你的,否則他不會犧牲我來幫你解圍的。
嘉靖好不容易相信了這一切,就彆再生波折了吧。你查彆人的時候,必然會驚動萬歲。
真的查下去,沒準萬歲就會發現詩中的一切都是真的。真的假不了,咱們真的是欺君了呀。
何況就算我想給你點提示,陸炳在身邊,我也沒法告訴你呀……
隻是,我若是什麼都不告訴你,我也覺得很不爽,那就讓老天來決定好了。
老道笑了笑:“我不像那些沒種的人,大丈夫敢作敢當,你能照顧好小冬,我就足感盛情了。”
蕭風看著老道,他知道老道不肯說出背後的隱秘,一定是有原因的,他現在讓陸炳離開,陸炳也一定不敢,他有嘉靖的命令在身。
最後蕭風長歎一聲,隔著欄杆給老道斟了一杯酒,自己也斟了一杯,默默地陪著老道喝下去。
老道忽然笑道:“蕭風,你知道我為何後來不再偷東西了嗎?”
蕭風一愣,這個他還真不知道。他知道老道從梅龍鎮撿了條命回來後,也並沒有放棄偷東西。
一開始收養孩子的經費,很多都來自老道的辛勤勞動,可他後來忽然就再也不肯偷東西了。
這個話題連陸炳都起了好奇心。雖然嘉靖暗示過,盯著老道,不要讓老道有什麼蠱惑蕭風的行為。
但人家馬上要被淩遲了,跟蕭風聊聊自己的藝術人生,這應該不違反嘉靖交給自己的命令。何況陸炳也很想聽啊!
老道又喝了杯酒,嘿嘿一笑:“這事兒吧,丟人,我本來是打算一輩子也不告訴你的。
不過現在想想,既然我都要死了,死人還要臉乾什麼?
何況我知道你這個人婦人之仁,還不如告訴你,讓你對我多點惱恨,那樣我死了你也就不難受了。”
蕭風哭笑不得,自從芹哥送給他“婦人之仁”這個評語之後,幾乎誰想起來都拿起來刺兒他一下。
“那一年啊,夏言還沒出事兒呢,但嚴黨已經權勢熏天了,和夏言的矛盾也日益加深。
為了養活那些收養的孩子,老拐在善堂照顧,我則出去偷東西。但因為我有幾不偷,所以也不是那麼容易得手。”
蕭風詫異道:“幾不偷?是哪幾不偷?”
老道笑道:“鰥寡孤獨不偷,因為都是可憐人;平民百姓不偷,因為都是血汗錢;達官顯貴不偷,因為太危險了。”
蕭風更加詫異:“前兩個不偷,我還能明白,可以你的手藝,彆說達官顯貴了,就是皇宮沒準都能偷一把,危險啥?”
老道搖搖頭:“不是我危險,是那些孩子危險。達官顯貴一般都請高手看家護院。
萬一露了相,我雖能逃走,但很可能被追查到善堂,連累了老拐和孩子。”
蕭風苦笑道:“那你也沒啥可偷的人了。”
老道點點頭:“目標範圍比較窄,但也不是沒有。吃喝嫖賭四樣裡,我最喜歡偷嫖的。
因為吃喝是人活著必須要做的,偷了人家吃喝的錢來換吃喝,這事兒其實也挺不合適的。
賭徒固然可恨,但人家身上揣的沒準就是救命錢,是走投無路了才去賭場搏一把生死的。若是連這個機會都給剝奪了,那是要出人命的。
隻有嫖最特殊,沒啥關係。從沒聽說過誰因為丟了錢,今天嫖不成了,就要死要活的,不至於。”
蕭風雖然心裡悲傷,但也被老道給逗笑了:“食色性也,對有些人來說,嫖不成比吃不成還難受呢。”
老道卻沒有笑,他淡淡地說:“我當時也覺得自己偷得心安理得,是劫富濟貧。
有一天,我盯上了一個書生,我親眼看見他從青樓裡出來,興高采烈,看來昨晚上爽得不得了。
而且以我的眼力,一眼就發現他身上還有不少金銀,這要是偷下來,足夠孩子們吃上幾年了。
所以我就一路跟著他。想不到那書生把身上捂得很緊,就像捂著自己的性命似的,連我都難以下手。
我忍不住又好氣又好笑,一般去青樓嫖宿的人都是很大方的,像他這樣視錢如命的架勢還真少見,當真是把錢都花在刀刃上啊。”
蕭風點點頭:“這就叫騎自行車去酒吧,該省的省,該花的花。”
老道和陸炳都愣了一下,不知道自行車是啥,也不知道酒吧是啥,料想大概又是仙界的詞兒,也不深究。
“偷這種人,一個人是難以下手的,往往都需要有人配合才行。不過我是跑單幫的,所以我就往周圍看是否有同行在。”
蕭風苦笑道:“你是要跟人臨時合作,互相配合偷書生的東西嗎?”
老道傲然道:“我從不屑於與人合夥兒,何況我不能暴露身份給那些街麵上混的賊,否則會惹麻煩的。
我尋找同行,是為了黑吃黑。一般合夥偷盜的賊,都是有分工的。得手之後,為了不紮眼,都會分頭跑。
拿著財物的人注意力都在如何不引人注意地混在人群中離開,很少能想到有人會去偷他,反而更容易下手。”
蕭風心裡閃過一句話:呐,這個就叫專業!
老道眯著眼睛道:“果然,在一個當鋪門口,哦,就是巧巧當初被抓的那家當鋪門口,有兩個人打起架來。
在旁人眼裡,這隻是一場因為‘你瞅啥’,‘你踩我腳了’引發的糾紛,但我卻知道這是演戲。
果然,混亂之中,有上前拉架的,也有起哄的,撞倒了好幾個人。等人們爬起來時,大家的人都不見了。
那個書生驚恐地大喊自己丟東西了,人們第一反應不是幫他抓賊,而是趕緊檢查自己的東西有沒有丟。
我也沒管那個書生,隻是緊緊地盯著在人群中逃竄的幾個人,並準確跟上了身上帶貨的家夥。
我在人群中下了手,用衣服包著的兩塊磚頭換下了他懷裡的包袱。那家夥倒也警覺,我剛一得手他就發現了。
但我混在人群裡比他溜得更快,他東張西望的也沒能發現我。結果第二天,就看見他橫死街頭了。”
陸炳點點頭:“這事兒我知道,後來那幾個賊因為這起人命案被抓起來了。
他們一致承認,是因為懷疑帶貨跑的家夥私吞了全部財物,所以嚴刑逼供,失手打死了同夥。”
蕭風苦笑道:“人為財死,果然不錯。不過你不會善良到因為死了幾個賊,就洗手不乾了吧?”
老道搖搖頭:“陸大人記得這起命案,卻一定不知道同時還有一件命案。
那個賊被同夥打死之前,那個書生就在城外投河自儘了。屍體順水流出很遠,才被人打撈上來。
因為是自殺,就沒人深究其死因。尤其是有人認出了這個書生,說他明明是讀書人,卻總是往青樓裡鑽。
想來又是一個被青樓榨乾了家財,走投無路的窮酸,不足為奇。”
陸炳點點頭:“我確實不知道這件事兒,屍體應該是順流而下,出了京城的範圍了吧。這等小事,錦衣衛也不會太在意。”
老道點點頭:“確實,這種事兒誰也不會在意的。十天後,青樓裡有個女子懸梁自儘了。
聽樓裡的姑娘們說,這姑娘愛上了一個書生,那書生答應要湊錢替她贖身,可惜能湊到的錢媽媽嫌少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