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想到嘉靖火燒屁股般的把蕭風調回來,徐璠瞬間就明白了,嘉靖是想借這個事件,削弱蕭風的勢力。
嘉靖從始至終對蕭風個人都是非常喜歡,非常信任的,但他對蕭風所代表的那股勢力,看法就不是這麼簡單了。
作為一個皇帝,永遠不能把一個人隻看成一個人,而是要看這個人代表的勢力,這是很難分割開來的。
例如宋高宗趙構,從種種資料看,對嶽飛這個人應該是非常喜歡的,還曾把嶽飛召入寢宮單獨奏對,以托腹心。
想想也是,隻要人腦子沒有毛病,對於一個忠心耿耿又能打仗保護自己的人,怎麼可能討厭呢?
大部分野史學家認為嶽飛被殺的主要原因是他心心念念要把“徽欽二帝”救回來,威脅到了高宗的皇位。
證據就是滿江紅裡的最後一句:待何日,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其實從一些資料裡看,嶽飛並不是那種一心愚忠,不懂變通的傻子,如果真是那樣,他也沒有機會走到那麼高的位置。
想想也知道,嶽飛文武雙全,胸懷韜略,怎麼可能是那種不知好歹,一心作死的人呢?
再說了,就算是愚忠,他也沒道理隻忠於徽欽二帝,而不忠於高宗啊,畢竟他是高宗一手提拔起來的人啊!
嶽飛開始確實有過把徽欽二帝救出來的說法,但後來就改了口風,不再稱二帝為皇帝,而是稱為“天眷”,意思就是皇帝的親戚。
而且在金國密謀放歸欽宗的太子趙諶,回來攪亂南宋朝堂時,嶽飛還幫高宗出過主意,讓他儘快立太子,以示正統,避免被欽宗的太子回來偷家。
從這兩件事兒上看,嶽飛對高宗的忠心是沒問題的,高宗也不應該懷疑嶽飛會威脅他的皇權。
可最後宋高宗還是殺了嶽飛,我甚至相信,他直到下令的那一刻,對嶽飛個人也依舊是喜歡的。
可他害怕嶽飛所代表的主戰勢力。因為宋高宗是個徹頭徹尾的偏安主義者,最大的理想就是安穩的當南宋半壁江山的皇帝。
所以宋高宗是最積極的議和派,打輸了要議和,打贏了也要議和,隻有議和才能保證他的最大理想。
所以宋高宗喜歡所有主張議和的大臣,討厭害怕所有主戰派大臣,當對個人的感情與對代表勢力的感情發生衝突時,他一定是選擇放棄個人感情的。
嘉靖也是皇帝,他也逃不出皇帝的窠臼,可他比起宋高宗來,要更有智慧,更懂得變通。
有一個讓人難以置信的事實是,嘉靖現在對蕭風所有的打壓,所有的削弱,都是他喜歡蕭風的具體表現。
嘉靖在努力,希望把蕭風這個人,和他所代表的勢力分割開來,確保自己不會有一天必須麵對宋高宗那樣的局麵。
他倒不是主戰主和的問題,而是他不允許朝堂中有一方獨大的勢力,尤其是這個人,能力又強到讓人難以控製。
這也就是對蕭風,對其他的臣子,他都不會費這麼大的心思。至少他對夏言和嚴嵩都沒有費過這種心思,基本屬於散養。
好就好,不好就乾掉,無非是留不留一條命的區彆。
但對蕭風,嘉靖還是希望能一直像現在這樣,和睦而歡樂……
徐璠未必能想到嘉靖這麼深的心思,但他對嘉靖要削弱蕭風勢力的心思卻是把握很精準的。
“蕭大人,天災背後,往往都有人禍。若不是水師在蕭大人的壓力之下,匆忙出征,也不會有這次慘禍吧。”
蕭風挑了挑眉毛:“出征時機,是我與朝廷共同參詳過的,並非我一人所定。令尊徐首輔也是讚同的。
所以這是集體決策,徐舍郎何以要將罪過扣在我一個人頭上呢,是徐首輔授意的嗎?”
徐階就像沒聽見一樣,學嘉靖一樣,做沉思狀,就像在考慮必須馬上考慮的國家大事一樣,例如主街的地磚是不是該換一換了。
徐璠趕緊說道:“雖然是集體決策,但眾所周知,此事一直是蕭大人極力推進的。
蕭大人位高權重,一言九鼎,就是家父也不得不退避三舍,這是朝堂儘知之事,蕭大人何必避諱呢。”
蕭風淡然一笑:“徐舍郎的意思,我是個權臣,不但壓製同僚,甚至連徐首輔都形同虛設。是這意思嗎?”
徐璠笑了笑:“我並未如此說,但蕭大人所說的,難道不是實情嗎?尤其在軍事方麵,蕭大人不是一言九鼎,內閣無人能左右的嗎?”
蕭風哦了一聲:“這些日子平冤案,百姓皆知嚴世藩陰狠狡詐,以萬歲英明睿智,都一時不察,讓他鑽了空子。
如今我身為次輔,以下壓上,欺壓首輔,壟斷軍事,似乎比起嚴世藩來,也不遑多讓,看來徐舍郎是覺得萬歲又一時不察了?”
徐璠一愣,頓時語塞,腦子狂轉兩圈後才開口:“蕭大人不要陷人以罪,我並沒有這個意思。
我是說蕭大人戰功彪炳,所以在軍事方麵的話題,其他大人都不敢反對蕭大人罷了,這也是實情吧。”
蕭風微微點頭,徐璠的反應倒是很快,自從嚴世藩殺青之後,在辯論這方麵,自己的反方中隻有高拱苦苦支撐,現在反方終於迎來一辯了。
“徐舍郎,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說因為我對軍事比較有經驗,所以大家信任我,不肯反駁我,對嗎?”
徐璠連連點頭:“正是如此,所以這次急於出海進攻日本,確實是蕭大人你力推的,這一點似乎沒有疑問吧。”
徐璠說這話的時候,目光有些閃躲,不願意讓蕭風看見自己的眼神兒,因為他在給蕭風挖坑。
正常情況下,蕭風完全可以說,在我的計劃裡,是要由我帶隊出征的。你們偏要把我抓回來,才會發生這種事兒的。
但這句話一出口,不管這場辯論的輸贏,蕭風實際上都已經輸了。把他抓回來的是嘉靖,這句話就意味著,這場慘敗要由嘉靖來負責!
所以他雖然挖了個坑,但也沒有期待蕭風就一定能掉進去。畢竟蕭風的心機智謀他是領教過的。
他覺得蕭風應該能巧妙的避過這個坑,並且說出妙語來反擊自己,自己要做好準備……
蕭風點點頭:“你說得對,這件事是我力推的。而且由於我之前戰功赫赫,所以不但徐首輔沒有反駁我,萬歲也對我無比信任。
這件事,雖然大家集體決策了,但我不用大家幫我分擔罪責,罪在我一人就可以了。”
嗯?徐璠準備了滿肚子的話,一下就憋住了,他沒想到自己第一次與蕭風的朝堂對戰,這麼快就勝利了。
嘉靖也睜開了眼睛,他也大出意料。以蕭風的口才和思辨能力,他若想拉扯上徐階,甚至拉扯上整個朝廷,隻怕也不是難事兒。
可蕭風這麼容易就認輸了,這讓整個朝堂的人都覺得不可思議,他們集體的看向蕭風,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徐璠忽然想到了之前敗在蕭風嘴下的無數前輩,他們都曾經一度看到勝利的希望,但隨即發現自己已經掉進了一個大坑裡!
徐璠立刻提高警惕,準備迎接蕭風的反擊,並且拚命的回想剛才和蕭風的對話裡,蕭風有可能給自己挖下了一個什麼樣的大坑。
蕭風看著嘉靖,語氣平淡的說道:“既然我的建議,連整個內閣和六部都不能反駁,那下麵的總督、將官們,自然也無法反駁。
所以他們隻是奉命行事,我定的策略,朝廷下的命令,在那個時間把他們送到了海上。
他們已經儘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為大明帶回了幾萬將士和一部分船隻,尤其是兩條寶船,有功無過。”
群臣恍然大悟,原來蕭風把罪責都攬到自己身上,是為了給胡宗憲及下麵的將軍們脫罪。
徐璠也明白過來了,可他並不喜歡這樣的結局,畢竟他除了要打擊蕭風,更重要的是要打擊蕭風背後的勢力啊。
“蕭大人,你也不必如此,這麼重的罪責,你一人承擔,隻怕擔當不起啊。
其實蕭大人你不過是犯了推斷天時的過錯,可在地利和人和方麵,卻是將官們要自己臨機負責的。
否則將軍們都一句聽命行事,豈不是什麼責任都沒有了?打了勝仗升官,打了敗仗降職,這是天公地道之事啊!”
蕭風淡淡的說道:“多謝徐舍郎的好意,此事罪在蕭風一人,毫無爭議,天大的罪責,蕭風一身承擔。”
「何以解憂,唯有投投催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