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蕭風拚命的要求立刻出征掃平倭寇,可在最後關頭,他卻缺陣了,不管是什麼理由。
如果我在,也許徐海就不會死,也許那些大明的士兵,大明聯邦的士兵,都不會死。
我知道日本可能有這種異人,我也為此做了準備,可我卻沒能跟他們一起去,幫他們一把。
如果當初我能再強硬一點,如果我能帶著他們出海,等滅了日本之後再跟師兄解釋。
如果我能預料到朝廷會讓他們立刻出發,我或許可以阻止他們,讓他們等著我一起。
蕭風從來都不是聖母,他也明白自己當時做的選擇,其實是無可奈何的選擇,可他仍然無法原諒自己。
他招降了徐海,而且手段並不算光彩,但他一直相信自己這樣做,不但對大明好,也是對徐海好。
他答應過徐海,讓他堂堂正正成為大明的將軍,他答應過王翠翹,讓她安穩富貴的生活,他答應過的……
可現在這兩個人都死了,徐海死得很窩囊,不但沒有功勞,按之前徐璠的建議,作為將軍還要被責罰。
原本以為自己一身擔責,可以讓自己對死去將士們的愧疚有所減輕,可徐海和王翠翹的死,直接擊碎了他心裡脆弱的安慰。
蕭風苦笑一聲,他要辭官,其實並不是為了賭氣,而是有其他的目的。
本來嘉靖阻止了,他得給嘉靖麵子,另找機會再提。
可現在,徐海和王翠翹給了他機會,他們夫妻倆,死後還幫了蕭風最後一次。
“萬歲,臣蕭風,懇請辭去所有官職,承擔此次天災之責。
徐海殉國,有功無罪,王氏殉夫,情感天地。一切罪皆臣之罪,萬不可因臣之罪過,掩人之功勳。
我曾答應過徐海,要幫他擺脫降將的名聲,堂堂正正地做大明的將軍,讓王翠翹當誥命夫人。
臣懇請陛下,追封徐海,追誥王氏,以安亡者之魂,以彰朝廷之公,以表萬歲之情。”
蕭風極少在朝堂上以臣自稱,而且說話也總是雲淡風輕的,符合修道之人的形象。
可今天他的語氣和用詞,前所未有的凝重,讓很多在兵部乾過的官員感同身受,紛紛低頭唏噓。
嘉靖此時確實有些為難了,他並沒有打算讓蕭風徹底退出朝堂,打壓而已,又不是想打扁,還得用啊!
所以他出麵阻止辭官時已經籌劃好了,蕭風再敢提這事兒,自己就生個氣,拂袖而去,這事兒也就不了了之了。
想不到此次海難中竟然死了徐海,王翠翹還殉夫了,蕭風眼睛都紅了。自己還怎麼生氣,還怎麼拂袖?那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徐階顯然看出了嘉靖的為難,他忽然開口道:“蕭大人,天災之事,本就非人力可抗,大家心裡都清楚。
你想要為徐海夫妻求追封,此時儘可商討,不必以你辭官為代價的。朝廷豈是那般不近人情的?”
嘉靖鬆了口氣,連連點頭:“師弟,若是你真的過意不去,不妨將官降一點,嗯,把次輔變成第三位就行了。”
高拱心裡一動,趕緊低下頭,掩飾自己一瞬間的得意,但緊接著他就聽見了蕭風的聲音,那聲音裡充滿了痛苦。
“不,師兄,修道之人,最怕道心破碎。我此時心裡充滿了負罪感,道心根基已經動搖了。
若是不讓我為這些死去的大明將士做些什麼,我遲早也會道心破碎,修為儘失……”
嘉靖嚇得差點跳了起來:“你先辭,你先辭,朕同意了。你回家好好修行,不可過於苛責自己。”
蕭風紅著眼睛:“那徐海和王翠翹的事兒……若是不成,我心裡的負罪感也很難減輕……”
嘉靖連連點頭:“蕭風所請,合情合理。徐海招安以來,忠心耿耿,屢立戰功,朝廷也曾多次表彰過的。
按理也是可以再升官的。此次不幸殉國,朕意,可追封二品將軍,賜伯爵,王氏追封二品誥命!”
禮部左侍郎立刻在自己的手板上寫起字來,以示自己已經記下來了,馬上就加急辦證兒!
蕭風深吸一口氣,衝嘉靖行了個大禮,然後轉頭向百官拱手轉了一圈,腳步沉重的下殿而去。
這個結局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大明朝最牛叉的斜杠青年,堂堂大明次輔,說辭官就辭官了,斜杠全沒了!
徐璠更是目瞪口呆,他沒想到自己今天不但贏了,而且還是驚天地泣鬼神的碾壓式大勝!
他本來是想狠狠的打蕭風的臉,想不到一巴掌下去,把蕭風的腦袋都打掉了!我也太牛逼了吧!
嘉靖的心情也五味雜陳,又是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勁,又是擔心蕭風真的影響了道心和修行,那朕就損失大了。
他擺擺手,黃錦立刻喊了退朝,嘉靖轉身離開大殿,走出幾步後,就聽見安靜的大殿裡轟然一聲,炸鍋了。
大明朝的文臣鬥毆是有傳統的,書生們講起理來,甚至比武將們還要激烈。
但自從嘉靖朝以來,這還是第一次,群臣分成了兩派,在嘉靖下朝後,迫不及待地展開了互毆。
嘉靖其實還沒有走遠呢,但他的腳步隻是頓了一下,就繼續往前走,腳步甚至還有幾分輕快。
陸炳追了上來:“萬歲,臣是否讓錦衣衛們維持一下……”
嘉靖搖搖頭:“這股子鬱結之氣,總是發泄要出來的。打了敗仗,蕭風辭官,他們心裡有氣也正常。
他們若是敢當著朕的麵動手,朕絕不容忍。可他們是等朕走了才打起來的,就當朕不知道吧。
陸炳叫幾個錦衣衛,如果有人敢動用武器的,一律拿下。赤手空拳的注意點看著,彆太過分。
黃伴去說一聲,讓太醫們都到大殿外待命,萬一有哪位大臣受了傷的,好及時診治。”
此時大殿上已經打成了一團,蕭黨和徐黨是場上的兩組主要選手兒,而少數幾個中立派的假裝拉架,趁機給平時關係不好的家夥下個絆子。
正如嘉靖所說,雙方的這口氣由來已久,今天蕭風的辭官,猶如一顆火星子,引燃了這股怨氣。
嚴黨一家獨大的時候,除了少數錚臣,大多數官員早已被壓製得沒了火氣,所以不會有這種事兒發生。
隻有勢均力敵的兩派,才會出現這種場麵。而反過來看,這也在側麵證明了嘉靖的平衡之術成功了,所以他並不生氣。
讀書人鬥毆還是比較有規矩的,場上的選手們自動分成了老年組、中年組和青年組。
老年組主打一個君子動口不動手,一邊怒斥對方先動手,一邊呼籲對方冷靜下來,一邊給自己的選手加油鼓勁。
青年組主打一個莽,拳來腳往,彼此硬剛。看似打得鼻青臉腫,火花四濺,其實都是皮肉傷,陸炳都懶得看他們。
陸炳緊盯著的是中年組,這幫讀書人才是真正鬥毆的高手。他們出手隱蔽,動作幅度不大,但極其陰狠。
所用招式大部分離不開五官七竅以及下三路,深諳踢人用腳尖,打人用拳尖,手肘膝蓋為王的道理。
還有人悄悄將牙板握在手中,用袍袖掩蓋起來,隻在手中露出一個小頭來,抽冷子在肋巴骨上頂一下,效果奇佳。
真正拉架的其實隻有兩個人,一個徐階,一個張居正。徐階是因為身為首輔,不管這場架誰輸誰贏,他都是最大責任者。
而張居正則是蕭黨和徐黨公認的分割線,他的立場決定了他是最天然的拉架者。
徐階自然不肯冒險卷入混戰中,否則萬一被誰暗中陰一下,那將顏麵掃地。
他隻能站在外圍,大聲指揮年輕力壯的張居正四處救火。
“東邊東邊!把文侍郎救出來!他快被壓死了!”
“西邊西邊!拉開丁尚書和陳都禦史!陳大人不是丁尚書的對手啊!”
“徐璠,小畜生,你給我住手!海瑞比你大不少呢,你怎可對他動手?
海大人,你手下留情,來人啊,錦衣衛,海瑞動板兒了!快來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