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璠被罵得欲哭無淚,心說咱爺倆兒不是說好的嗎,你怎麼能說變卦就變卦呢?難道我的血緣有疑問?
但徐璠心中雖然不忿,卻不能當麵詢問,隻好帶人去找了把椅子來,吭哧吭哧地搬上台來,伺候徐階坐下。
三人都落座了,徐階也已經憋了一肚子氣了,也顧不上風度了,當即一拱手,率先發難。
“蕭大人,今日我萬柳學院開學,蕭大人如約而至,學院不勝榮幸。
蕭大人高中探花,自然也算是讀書人。隻是不知蕭大人今日是以讀書人的身份來的,還是以道門天師的身份來的呢?”
蕭風眯起眼睛看著徐階,感覺徐階的段位又提高了不少。這就像是兩個人比武,越是高手,起手式越是讓人捉摸不透。
徐階的這個問題,後麵可能跟著無數個連續的問題,但此時卻壓根看不出來他問這個問題的目的。
越是如此,越讓人難以琢磨,他接下來準備的問題是什麼,也就越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蕭風微微一笑:“徐大人,不知你是希望我以道門天師的身份來此,還是以一介書生的身份來此呢?”
徐階哼了一聲,知道蕭風這是心存警惕,不肯直接回答,要先試試自己的路數。
當彆人向你提出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時,就可以用這種方式進行試探,而且對方不回答就會顯得落入下風。
你自己提的問題,如果自己都沒有答案,那你要求對方一定有答案,是不是就有點耍無賴了呢?
“徐某當然是希望蕭大人能以一介書生的身份來此,隻是蕭大人自己還是否認可自己的書生身份,徐某卻難以推測了。”
蕭風從善如流:“既然徐大人希望我以一介書生的身份來此,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
至於否認自己的書生身份,蕭風從未做過,隻是彆人心裡覺得我不是書生,我也無可奈何啊。”
徐階淡然道:“相由心生,人得而知之。從頭的形狀就能看出蛇有毒無毒,人同此禮。
蕭大人自然是平時沒有讀書人的做派,才會讓旁人覺得不是書生,難道蕭大人不反躬自省嗎?”
蕭風哦了一聲:“那確實是要反躬自省一下的,隻是不知道讀書人應該是什麼做派?還請徐大人告知,我也好有目標可循。”
徐階昂然道:“胸有詩書氣自芳華,君子好德而不好色。主持公義不畏強暴,心中光明無愧蒼生。
這就是讀書人的做派,人見而自知。這幾條,蕭大人自問可能做得到嗎?”
蕭風想了想:“這是讀書人的做派,還是聖人的做派啊?隻怕按這個做派,萬柳書院中沒幾個人能做得到吧?”
徐階笑道:“萬柳書院中的學子,自然是以此為目標而學習的,蕭大人不必擔心彆人,隻說自己就好!”
蕭風認真想了想:“仔細想想,我好像還真的都做到了啊。”
徐階一愣,他以為蕭風至少會為難一會兒,想不到他竟然直接就認了下來,當真是光屁股攆狼——膽大不嫌寒磣。
“蕭大人寫過幾首不錯的詩詞,文章也中過探花,胸有詩書大家是承認的。
但蕭大人從心底裡看不起讀書人,所以氣質上就不像讀書人,這一點,蕭大人可認嗎?”
蕭風笑了笑:“徐大人說我看不起讀書人,可有什麼憑據嗎?”
徐階伸手一指:“今日萬柳書院群英薈萃,朝中文臣也大都來觀禮了,還有這許多翰林高才,書院學子。
蕭大人不妨聽聽他們的心聲,看他們是否認為大人看不起讀書人,如何?”
台下黑壓壓的人群中,確實是讀書人占大多數,聽了徐階的問題,頓時爆發出巨大的共鳴。
“不錯!蕭風就是看不起咱們讀書人!”
“他設立技科,設立國坊,讓一幫搞奇技淫巧的手藝人當官!”
“他為女人們撐腰,為武夫們撐腰,貶低讀書人治國安天下的作用!”
“他雖中過探花,但並非通過科舉入仕!他都沒穿過官服!他叫萬歲師兄,是以道門論的,從未以讀書人的本分要求過自己!”
巨大的聲浪中,有一些支持蕭風的讀書人也不敢開口了。像張居正等保持中立的,就更不會開口說話了。
這顯然是徐階提前有安排的,此時眾口一詞,聲勢浩大,確實搞得蕭風像儒林公敵,斯文敗類一樣。
蕭風淡然道:“以徐大人和台下眾位讀書人的意思,讀書人的做派,就是讀書人最大,唯我獨尊。
看不起手藝人,看不起女子,看不起武夫,看不起道門等其他宗教信仰,是這樣嗎?”
這話徐階卻有些不好接,倒不是徐階答不上來,而是他的身份有些敏感。
他畢竟是當朝首輔,不管他自稱以什麼身份來的,他都是當朝首輔,要輔佐萬歲,協理朝廷。
以讀書人的身份,他當然可以說讀書人天下第一,唯我獨尊,但以首輔的身份說這話,就不合適了。
哪怕他心裡這麼認為,他也不方便宣之於口,否則就失去了首輔胸懷,被人詬病,這個當徐階是不會上的。
所以徐階微微頓了一下,目光看向一旁一直冷眼旁觀的白發大儒章台柳,章台柳微微點頭,示意收到。
“咳……”大儒開口,要有氣勢,所以章台柳先乾咳一聲,表示自己要發言了。
蕭風的注意力其實一直分了一半在章台柳的身上,他的處境就像在和一個人單挑,但旁邊卻站著單挑對手的哥們兒一樣。
這樣的虧,蕭風上學的時候吃過幾次,雖然說好了單挑,結果關鍵時刻人家哥們兒使了個絆子,自己就吃了大虧。
所以一見章台柳咳嗽,蕭風立刻揮手:“徐公子,你這差使是怎麼當的?難怪你父親會罵你!”
本來搬完椅子的徐璠一直沒下台,也是想在台上形成對蕭風的壓力,關鍵時刻下個絆子,現在忽然又被蕭風罵了,不禁十分鬱悶。
“蕭大人,我又怎麼了?椅子我已經搬來了呀!”
蕭風滿臉怒色,指著章台柳道:“你看看,你明知道今天是論道,連茶水都不預備,章大儒沒說話都已經嗓子乾渴得忍不住咳嗽了!
更不用說你父親,偌大年紀,滔滔不絕,口若懸河,噴出來的唾沫星子估計都夠一壺茶的了!
你是非要等你父親脫水了才舍得上茶嗎?你辦事如此毛糙,將來如何能在朝堂中承擔大事?”
章台柳本來隻是乾咳一聲表示自己要說話了,沒想到還沒等說話徐璠就被罵了一頓,趕緊表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