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現實意義上過得很快,在萩原研二努力縫補好那顆被黑客用語言紮碎的心靈,組織的懲罰也接近了尾聲。
將鬆江時雨帶出去的是琴酒。
萩原研二眼睜睜地看著上一秒還中氣十足懟他的金發青年,在聽到門口的響動後秒縮到輪椅上,垂頭眯眼,發絲淩亂,連嘴角都硬生生啃出點血沫子來。
萩原研二的眼睛像是被凍住了一般,他微微張著嘴唇,看著鬆江時雨格外嫻熟的反應。
“看樣子還沒死啊。”
琴酒走進來,打量了一會被關了六個小時的黑客,接著才俯下身解開鎖鏈,看到手腕上的青紫痕跡時,他的眼中有著嘲弄和了然。
萩原研二心道,彆說死不死的,鬆江懟人的功力都能把人氣活。
鬆江時雨也沒搭理琴酒,解開鎖鏈後,他急促喘氣,顫抖著抬起手,一把拽過了琴酒套在手腕上的口罩。
他的臉上滿是汗水,看著狼狽極了,但鬆江時雨完全沒有在乎,他迫不及待地胡亂罩上口罩,仿佛這樣就能欲蓋彌彰地把自己藏起來。
琴酒對他的舉動毫不意外,隨意從風衣的口袋中掏出兩根藥劑丟到他懷中。
“我的鬥篷呢?”金發青年張開口,聲音啞到極致,“咳,再給我杯水。”
琴酒被這刀砍過似的的聲音刺得眉心一跳,他冷冷地道:“如果不想再嘗試叫到沙啞都無人理會的滋味,我希望你下次任務彆再掉鏈子!”
鬆江時雨目光斜了一眼萩原研二:“哦。”
萩原研二:“……”
叫天叫地確實沒人應,但鬆江嗓子啞純粹是罵他罵的啊!
教官這張嘴不去說脫口秀真的是脫口秀行業的一大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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鬆江時雨被琴酒丟回了屬於他的房間,門被鎖上,但吃食和水早已被嵌在一團糟的桌子邊緣。
萩原研二跟進來,有些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半邊牆都是大屏幕的房間。
隻見剛剛還奄奄一息的金發青年此刻又直起了腰板,冷冷地瞥了一眼滿房間亂飄的男人,硬邦邦地指了指旁邊嚴絲合縫到險些看不到的房間,道:“不準飄進這個門!”
他說完就推著輪椅進去,“啪”得關上,萩原研二站在外麵,反應了兩秒才緩過神來。
“時雨。”他輕咳一聲,“真的不要我抱你?”
被捆了那麼久,儘管之後沒有怎麼掙紮,但手腕的酸疼是避不開免的,萩原研二很擔心他萬一摔裡頭了怎麼辦。
很快,門裡傳來了“咣”得一聲,不知道什麼東西砸到了門上,沙啞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羞惱:“滾!”
萩原研二從善如流:“哎!那意思是要我進來咯?”
他現在就叫“滾”了唄。
裡麵的聲音就像是被卡住脖子的雞,消失得一乾二淨。
萩原研二在心中歎了口氣,其實他也不太想氣鬆江時雨,但現在這種狀態,反倒是激烈的情緒更能讓真實的一麵表現出來。
記憶中的年輕人神采飛揚,讓人見之心神愉快;而現在看著卻又失落狼藉,仿佛一株被埋在淤泥裡的植物,在沉淪中又艱難地抽身向上。
他偶然目睹了這些,不由得爆發出一種混雜著苦澀疼痛的欣喜。
萩原研二斂下眸,心想,他這樣會離鬆江近一些嗎?如果早些知道這些,是不是就不會被他排除在計劃外了?
他……還有機會改變什麼嗎?
放在口袋中的電話響起來,某自領罵名的男人看到上麵熟悉的號碼,下意識飄到了外麵,接了起來。
“莫西莫西——”男人深紫色的眼眸彎起,輕飄飄地喊了聲,“小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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鬆江時雨在廁所裡磨蹭了近半個小時,出來時身上的衣服又被冷汗浸濕了一層,手上的淤青在沒有上藥的情況下愈發猙獰。
直到他吃完飯,萩原研二才帶著遮掩不住的笑容飄了進來。
但很快,他的笑容便定格在臉上,轉瞬就消失了。
“你在乾什麼?!”萩原研二在心底“操”地罵了一聲,連忙衝到金發青年旁邊,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險些刺入肌膚的針頭尖端緩緩溢出一滴成分不明的液體,水珠上仿佛能看見萩原研二驚魂未定的表情。
金發青年緩緩抬起頭,淺色的眼睫順著他的動作微微顫動著,原本與他交流亮了幾分的眼睛,又重新被死寂空洞填滿。
他似乎有些疑惑。
萩原研二深吸一口氣:“這個是什麼,不是營養針吧?組織給的東西你明明知道……”
“是毒藥又如何。”
金發青年打斷了他的話語,眼中載著一片深不見底的海,海麵上漸漸掀起一場巨浪:“我有拒絕的機會嗎?”
萩原研二:“你可以偷偷丟掉,或者我來丟。”
“我想活著……可是我想,我想活著!”
青年斂下眸,呼吸驟然急促了幾分,他恨恨地望著自己毫無反應的雙腿,瘦削青白的手不由得抓住了衣角。
“它有毒,讓我沒辦法站起來,但我不注射這個會死——!”
高昂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突然輕笑一聲,頹然地靠著椅背,喃喃道:“跟你說這個有什麼用,反正你已經死了啊。”
萩原研二感受到了一種沒由來的荒誕,心中的苦澀情緒猶如潮水翻湧,無法平息。
口口聲聲喊著“想要活著”的青年,在最後狼狽地選擇了死亡,沒有留下任何商量的餘地;而現在看似死亡的自己,卻好端端活著。
哪怕記憶全失,也牢牢記得複仇。
半晌,萩原研二隻能艱澀地道:“會有辦法的。”
這句話此刻顯得非常蒼白無力。
空氣沉默了幾秒,無人注意到那暗淡的藍眸閃過一絲微光。
金發青年低下頭,露出了光滑白皙的脖頸,鎖骨清瘦分明,唯有頸側一塊泛著青紫色的針孔破壞了這種美感。
他緩緩抬起手。
萩原研二的呼吸沒由來加速了幾分,耳際傳來了自己的心跳,清晰響亮。
咚——咚——
他心一橫,直接搶過那根針管,接著略有粗暴地把鬆江時雨的衣領往下一拉。
白皙瘦削的肩膀露了出來。
“這種惡人還是讓我來當吧,虧你也對自己下得去手……”
萩原研二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聲音都在發顫,鼻音濃厚,他用來拆彈的手又穩又利落,三兩下推完,接著以極快的速度轉身道:“我出去一下!”
他“唰”得一下消失了,全然沒意識到平時起碼罵兩聲的青年此刻詭異地安靜。
拿著空了的注射器,並且感覺肩膀涼颼颼的鬆江時雨:“……”
一過來就看到這麼刺激畫麵的係統:“……哇哦。”
玩家瞳孔地震:“啊啊啊啊!他速度怎麼可以這麼快!!痛死我了!!!”
係統:“還不是你說研二半天沒過來,是不是出什麼事了——然後非要跟過來看的嗎!”
鬆江時雨被紮針痛出了一泡淚花:“我怎麼知道是這個時期啊!”
這個階段在遊戲中隻是他掛機劃水的一個過程,可具現化後,經曆無疑顯得格外慘淡。
更悲傷的是,他現在還要繼續慘淡下去。
鬆江時雨跑進來,是想在維係人設的基礎上,儘快將萩原研二給帶出去。
玩家眼淚汪汪:“我抬個手明明就是想把試劑丟出去表示被說動了,反正一次不注射也沒關係——研二這個家夥怎麼敢的啊!”
係統:“……”
鬆江時雨吸了吸鼻子:“太過分了!打完教官就跑,臭小子!”
係統:“……萩原研二怎麼不打死你呢。”
鬆江時雨連忙將衣領拉上,有些無語地看著被拽鬆了的毛衣,開始思考怎麼讓萩原研二離開。
但他還沒個想法,就見眼眶微紅的黑發男人突然竄了進來,一臉認真地俯身跟他道:“你想要離開嗎?”
鬆江時雨懵住:“啊?”
這話是不是問反了?
……
青年眼神茫然,下意識睜大後帶著些無辜,仿佛聽到了一個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他想都沒想過。
萩原研二嘴唇微微顫抖,一時間險些又鼻子發酸。
似乎在進入組織之後,鬆江時雨就默認了自己無法離開這個渾濁的漩渦,儘管中途有恢複過記憶,也從未嘗試過向外界求助。
【我是A,不是臥底……我的手上已經沾滿了無數人的鮮血。】
【組織容不下我,公安也容不下我。】
【已經……回不去了。】
鬆江時雨的性格注定他不會為自己開脫,融入骨髓中的謊言和欺騙,讓他習慣性認為——不會有人能原諒他。
不會有人會信任一個慣騙。
萩原研二抬頭,望著那雙鈷藍色的眼眸,又一次鄭重地道:“我會幫你脫離組織。”
“不用。”金發青年毫不猶豫地選擇拒絕,“我……”
但他還未說出後半句話,萩原研二猛地道。
“我已經有所行動了,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