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一日是赤羽昴和鬆江時雨共同的生日,是兩人相遇、赤羽昴第一次遇見鬆江時雨的日子。
在相遇的第一眼,赤羽昴那顆懸浮的心便穩穩落回胸膛,自此為一個人跳動。
這是整個世界都無法改變的牽引,是獨屬於他本人知曉的最大秘密。
如果拋去未來,在警校裡的那次生日,他們會怎麼度過?
赤羽昴想,估計就找個合胃口的地方大吃一頓,再交換個禮物,嘻嘻哈哈便過去了。
他們向來不喜歡興師動眾,也沒什麼儀式感,交換禮物也不會選什麼等價、貴重的,因此,選個隨身可以帶的鑰匙扣或者吊墜都可能。
與往常一樣平凡,便每天都在生日。
如果可以的話,赤羽昴並不希望鬆江時雨當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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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昴又一次走進了夢境,那個螺旋下降的樓梯仿佛長到走不完,他偏偏又心知肚明——
那是鬆江時雨短暫的一生。
赤羽昴又一次站在警校的土地上,但這次不是作為鬆江時雨的搭檔,而是一個旁觀者。
麵前的青年依舊如印象中的那般年輕,隻是周圍的氣質沉澱了下來,內斂冷清。
【挺有教官風範的。】赤羽昴想。
鬆江時雨發尾微卷的淺色金發經常忘記打理,澄澈的眼眸時常隱藏情緒眯起,變得晦暗不明。
原本遲到早退的刺頭會半夜在辦公室裡批試卷;會察覺到學生的情緒不對細心開解;會因為學生一點疏忽大意而大發雷霆——
哪怕他自己曾經做得更加出格。
鬆江時雨依舊在寫日記:寫他最在乎的幾個學生,寫他複仇的進度,寫他的命……不值錢。
赤羽昴看著鬆江時雨在櫻花樹下挨個把學生打服,到學生快要畢業的時候卻徹底收斂了脾氣,連跑步都懶得。
隻有他知道,金發青年嚴密的衣領下,遍布著密密麻麻的傷痕。
這是某人在暗中與組織交鋒、還要避著警方,久而久之留下的虧損,一點一點蠶食著他的生命力。
“你現在還打得過我嗎?”赤羽昴情不自禁問。
赤羽昴眼睜睜地看著鬆江時雨與他所重視的學生爭吵,甩袖離去,然後輕飄飄地拎著工具箱踏入火海,連個辯解都顯得憊懶。
他連忙追過去,伸手抓著他的衣袖,難得失控地喊:“你不複仇了?!”
鬆江時雨沒有給他一個眼神,麵色如冰,直直踏入到掩藏在深處的酒窖。
然後,他放下工具箱,目光專注地望著炸彈,手卻自然地往旁邊一伸。
近乎同步的,赤羽昴不由自主蹲下身,手穿過工具,堪堪搭著鬆江時雨的手心。
兩人不約而同地一怔。
【這也是“我”的習慣嗎?】
赤羽昴看著鬆江時雨,眼神中閃過一刹那的刺痛。
“你不會死,對嗎?”明知道鬆江時雨聽不見,赤羽昴還是執著地問。
“那個叫赤井秀一的FBI,也在你的未來,對嗎?”
就像是在看一場電影,哪怕已經知道了最終的結局,也會因為其中的悲歡離合心揪痛苦。
更殘忍的是,他什麼也改變不了。
這情緒一直持續到琴酒出現,然後到達頂峰。
鬆江時雨果斷地丟掉了聯絡的裝置,拒絕交出可能換取一條生路的U盤,選擇用最狠厲的方式,想要帶著來自組織的殺手一並赴死。
赤羽昴第一次察覺到,他對琴酒的殺意竟然會瞬間覆蓋掉理智。
在鬆江時雨與琴酒纏鬥的時候,他仿佛失控一般,也跟著衝上去,用儘渾身解數想要掐死對方。
但是沒有用!
完全沒有用……
他隻能看著被鬆江時雨擺了一道的琴酒暴怒地將人帶離,帶回到他千方百計把人送出去的魔窟。
‘密碼……隻要輸入U盤的密碼,以組織對人才的稀缺程度,絕對不會直接殺死你!’
赤羽昴伏在他耳際,徒勞地一遍一遍交代著,當那蒼白瘦弱的指尖觸到鍵盤,躍動出的是擊碎組織內置防火牆的音符!
……他早就知道。
震耳欲聾的警報響起,赤羽昴眼前的世界猶如蛛網一般細細碎開。
他定住了許久,保持著俯身的動作,輕輕摸了摸金毛的腦袋。
“教官跟我們說過,他的計算機技術是在警校期間學的。”萩原研二的聲音滿是複雜,“他是個天才。”
【“你感興趣?”
“如果是呢?”
“那我以後有機會教你。”】
……那是他們從組織逃離時許下的承諾。
命運在逐漸閉環,赤羽昴緩緩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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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黑暗中,他聽到了琴酒帶著古怪的、嘲諷笑意的聲音。
“如果讓赤羽昴知道他的叛逃,搭上了鬆江時雨的一生,他會怎麼想?”
“我會……”
赤羽昴想忍,但終究眉頭皺了兩下,強行攤開後,下唇又被習慣性地抿起。
極其濃鬱的難過在那深紫色的眼眸中氤氳。
他想了很久,回答:“我不會放棄。”
赤羽昴從不後悔接近鬆江時雨,自然談不上遠離。
他最大的錯誤便是貪心,貪心想要留在鬆江時雨身邊,自以為憑借自己就能讓那隻飛鳥徹底停駐。
如果他再忍耐一段時間,拖垮組織,乾乾淨淨地去見他……
不——早已染上黑暗和血腥的他,永遠不會變得乾淨。
黑發青年斂下眸,清晰地意識到,這是一場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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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昴又開始奔跑。
他看到烏丸蓮耶再次為高超的計算機技術心動,卻宛如驚弓之鳥一般,往鬆江時雨身上壓了一層又一層的枷鎖。
鬆江時雨再也沒有機會寫日記了。
鬆江時雨徹底忘記了他。
連姓名都被剝奪的青年,失去了行走的能力,化作了籠中之鳥,困於狹小的房間,承受各方的折辱。
青年的眼睛因為消瘦看著更大,卻常年因為疼痛蒙著一層薄薄的霧,像是落於塵埃的玻璃珠,一點一點染上洗不掉的刻痕。
可變作這般模樣,鬆江時雨卻更怕死了。
沒有記憶,對組織複仇的執念卻像是鐫刻在靈魂,因此死亡就成了懦夫的標誌,每次起念都會惹起對自身的怒火。
心臟仿佛也被開了一個大洞,空蕩蕩的,漏著帶血腥味的風。
鬆江鬆江鬆江鬆江——
鬆江時雨!
他喊著他的名字,在淚水朦朧中一下又一下吻著青年的額頭。
拜托……請不要想起我了。
可是怎麼辦……又能怎麼辦……
對組織的恨意在心尖醞釀發酵,赤羽昴此刻所能做的,卻隻有站在原地,靜靜地陪鬆江時雨經曆這一切。
【“哎,琴酒的司機,明天周六帶我去奈良那邊看櫻花。”
“……算了,估計看不到了。”】
坐在輪椅上的金發青年任性地提了許多要求,最終卻一個都沒享受到,他望著大海,目光迷蒙。
赤羽昴站在他身後,伸手環抱住他,在槍聲響起時一並墜入深海。
與鬆江時雨的學生談話的聲音,又在耳邊回蕩。
“你將自己是組織成員的身份、組織乃至自己的罪證都藏在給他的生日禮物中。”
“你以為他會當即拆開,他卻像是有所預感,把魔方珍惜地放起來,並且之後轉贈給我。”
“其中關於烏丸蓮耶的罪證和地址,被你埋藏在你們警校時常去的老地方——奈良許願池旁的櫻花樹下。”
赤羽昴被這環環相扣的命運折騰得無可奈何,他被縛在交織的網中,舉目望去,全是金色、活靈活現的身影。
跟“赤羽昴”約好去奈良看櫻花的某隻金毛,卻在當天燒得暈暈乎乎,連掛個簽都爬不起來。
鬆江時雨整個人如蠶寶寶般裹在被子裡,胳膊卻非要伸出來,哆哆嗦嗦地抱著枕頭,看著可憐又好笑。
赤羽昴歎了口氣,蹲在鬆江時雨旁邊,用手指輕輕地戳了戳他的臉頰。
【這樣絕對會更嚴重的吧?】
“癢……”鬆江時雨突然出聲,鼻音濃重地撒嬌著,“彆撓。”
赤羽昴怔了怔,下意識抽回手,不再去碰。
雖然很想知道是不是真的碰到了他,但是……如果把人吵醒的話,還是算了。
想是這麼想的,赤羽昴還是忍不住在鬆江時雨旁邊躺下來,小心翼翼的,專門隔了一個枕頭的距離。
下一刻,某隻金毛卻卻丟掉了懷裡捂熱的枕頭,重新抱上橫在他們中間冰涼的那個,又嫌冷地滾到他的懷裡。
赤羽昴僵著不敢動,他仰著頭,望著窗外。
窗外,彌漫著粉白色櫻花的夜空,溫存著星星點點。
窗內,被燒的糊裡糊塗的金毛嗷嗷喊著“要回家”!
【他沒有家,我也沒有。】
赤羽昴心中無比清楚這個事實。
所以,哪怕此刻溫暖到他想落淚,他也清晰知道,這不是他所擁有的。
赤羽昴捂住了自己的臉,懷裡暖乎乎的金毛不見了,旋即是海浪的聲音。
還有——赤井秀一。
沉穩可靠的FBI撿到了落海瀕死的鬆江時雨,並在簽下病危通知書的時候,悄然為自己轉變了身份。
——家人。
“我是他的家人。”赤井秀一說。
赤羽昴啞聲問:“那你能好好照顧他嗎?”
那個FBI沒再說話了。
……
醒來的鬆江時雨被交還給日本公安,再次出現後便又一次回到了明媚燦爛的狀態。
他自稱“鬆江珣也”。珣,美玉也,未被雕琢,純淨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