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宅院的鐵柵大門緊閉不開,隻留一個小門,緊挨著門房,供護院們輪班時行走。
借著路燈的光暈,透過一根根鐵欄杆,可以看見院子裡修剪整齊的草坪。
再往裡看,大宅的輪廓就顯得較為模糊了。
醜正初刻,最是人寂無聲的時候。
白家門口站崗的護院,此刻也都有點兒困乏,彼此交談的越來越少,隻顧默默抽煙提神。
少傾,安靜空曠的街麵上,突然響起了一陣刺耳的腳步聲。
看門的護院頓時心頭一凜,連忙側身張望,卻發現一切都跟先前一樣。
橘紅色路燈的映照下,幾個麵容模糊的人影,肩並著肩,一個個都把右手伸進懷裡,不緊不慢地緩步朝這邊走來。
“又來了?”
護院們紛紛掏出手槍,警覺的同時,也有一點厭煩。
正要差人去門房通報的時候,熟悉的一幕再次發生——街西麵又響起了警哨!
“我操,又整這一出,沒完沒了了?”
護院們罵罵咧咧地轉過身去,相似的情形,他們已經經曆了好幾次,因此近乎於成為一種思維慣性。
沒想到的是,這一次,當他們轉過身時,街麵上卻沒看見任何巡警的身影。
恰在此時,方才那一夥人的腳步聲驟然緊促起來。
“壞了,不好!”
幾個護院頓時覺察出異樣,趕忙轉身舉槍,可生死時刻,電光石火,哪容得下片刻愣神的功夫。
這一邊話音剛落,那一邊槍聲頓起。
老二李添威帶著許如清的五個心腹,六杆槍口,齊聲發射,迸出數道火光。
殺心已決,便不再有絲毫保留。
轉瞬之間,看門的三五個護院當場斃命,也無需再強求他們通風報信,因為刺耳的槍聲,早已驚醒了門房和宅子裡的其他打手。
宅院裡頓時一陣騷動,黑瞎子領著將近二十人攜槍帶棒,從宅子裡衝了出來。
草坪周圍的沙石小路周圍,似乎安了不少燈泡,在屋內的騷亂下,也被紛紛點亮。
李天威等人並未急於衝殺進去,而是憑借鐵柵門的磚石門垛做掩體,穩固小門,同時朝門房拚力射擊,維持火力壓製。
霎時間,隻聽得“劈裡啪啦”,果真是槍林彈雨。
門房的玻璃如暴雨一般,碎裂一地。
有人尚在夢中便已斃命,有人狼狽著爬出門房,朝大宅的方向倉皇跑去。
於此同時,白家大宅街對麵的另一條胡同裡,江城海、孫成墨和關偉,帶著鐘遇山等四人,火速穿過街心,斜插過來。
幾十年過命的交情,自有一份默契。
江城海等人趕來的那一刻,恰好是李添威等人退膛裝彈之時。
其火力銜接,幾近於天衣無縫。
即便如此,白家大宅仗著人多勢眾,場麵上仍舊占優。
最重要的是,江城海等人聚在門口,雖有磚牆門垛做掩護,但畢竟背靠街麵,路燈光線充足,而白家大宅,卻是影影綽綽,不見分明。
“我操,大哥,白寶臣是不是聽到風聲了?”關偉蹲著靠在不遠處的牆壁上,不時有子彈打落的碎石落在頭上,“他們這得多少人,往少說也得三十了,啃不動啊!”
“啃不動,硬啃!今兒個就是把牙咬碎了,也得生吃了他們!”
江城海怒罵一句,旋即舉起槍口,衝著街麵上的路燈,“砰砰砰”便是三槍,隻聽“唰啦”幾聲,四周應聲歸於昏暗。
“殺進去!撒冷痛快點!”
江城海命令一出,眾人立馬沿著鐵柵欄小門,魚貫著衝進院子裡。
衝陣即是冒死,大夥兒剛一探頭,猛地聽見“啪啪”兩聲怪響,比剛才的槍聲更加刺耳,鐘遇山的兩個弟兄,應聲倒下。
臨陣當頭,怪不得兄弟無情,沒有人稍作停留,隻管拚命衝到院子裡,尋找樹乾、灌木以做掩體。
“海老鴞”眾弟兄對槍械很敏感,一聽剛才的槍聲,心中便已有了個大概。
“大哥,二樓陽台上有步槍!”
李添威剛喊了兩聲,便有子彈從頭頂飛過,嚇得他連忙爬下身子,藏在灌木叢裡。
江城海靠在樹乾上,點了點頭,並未因此而慌亂。
“老三、老六,你們帶兩個人,按計劃行事,我跟老二掩護你們!”
“啊,啊?”關偉蜷縮在陰暗處,麵露難色,“大哥,這情況,有點難啊,衝不過去!”
說話間,又是“啪”的一聲巨響,許如清的一個心腹,倒下了。
宅子門口,傳來了黑瞎子的聲音。
“哥幾個,彆他媽白費功夫啦!白老爺這座宅子,固若金湯,你們進不來!跟白家有仇的是‘海老鴞’,其他人儘管走,咱們不會難為你們。”
“叫你媽了個逼!”
李添威痛罵一聲,旋即猛然起身,衝宅門口開了兩槍,緊接著又迅速被白家的槍火打壓下去。
“老六!”江城海厲聲嗬斥,疾聲催促道,“還不快去!”
這時,孫成墨趕忙衝到關偉身邊,狠拍了一把,怒道:“老六,你要是慫了,最後大家都得玩兒完!想想你四哥!”
關偉畢竟隻是個佛爺,沒正兒八經經曆過砸窯,眼下非得激他一把不可。
聽見書生出身的三哥都這麼說了,他終於點了點頭,發狠道:“三哥,你跟其他人都留下給我打掩護,我自個兒過去!”
“那不行——喂!”
孫成墨的話還未說完,便被一連串兒的槍聲壓下了身子。
再抬頭時,卻見關偉早已猛然起身,不要命似的,衝向白家大宅的西牆角。
江城海見此情形,懸著的心也總算落地:“好小子!老二、老三,哥幾個!給六爺開道!”
一聲令下,眾人同時起身,舉槍朝著大宅門口猛烈射擊。
黑瞎子等人儘管人多,可宅子的大門卻隻有一個,麵對“海老鴞”眾人突如其來的火力壓製,一時間竟也衝不出去,隻靠著二樓陽台,躲在暗處的步槍手反擊射殺。
“到西屋去!彆讓那小子衝進來!”
既然衝不出去,黑瞎子便火速命人去西屋設防,可如此一來,大門口的火力,便又減去了一半,加上“海老鴞”三個弟兄當過胡子,有砸窯經驗,來回遊走射擊,場麵倒也能堪堪僵持下來,隻可惜其他幾個來幫忙的弟兄,多是市井之徒,少有槍戰經驗,原本九個人前來助陣,眨眼之間便隻剩下三個。
卻說關偉那邊,仗著身手矯健,冒著槍林彈雨,在草坪上連滾帶爬,沿著沒光的黑路,總算衝到了大宅西側。
不過,他衝到了,白家的打手護院身在屋內,自然來得比他更早。
關偉剛一露頭,霎時間仿佛萬彈齊發,整麵玻璃窗頃刻間如同瀑布一般,直接碎成了渣滓。
哪怕他反應神速,且早有預料,右肩膀上,仍不免中了一槍。
關偉片刻不待,靠在牆上,立馬從懷裡摸出毛子的手榴彈,用牙拉開引信,左手掄臂,徑直將其扔進屋內。
如今暗殺時代,炸彈炸藥,人人都見得多了,可手榴彈卻是個新鮮玩意兒,加上屋內光線昏暗,白家護院,慌亂之間,隻覺得屋子裡有股硝煙味兒,不僅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甚至還有人要越窗去擒關偉。
卻不想,人剛跳上窗欞,手榴彈已然引爆。
“嘣——轟隆隆!”
這一炸,勁頭不小,就連隔在牆外的關偉,都感受到了明顯的衝擊。
方才正要越窗之人,瞬間被崩出丈餘,關偉便連忙對其補槍射殺。
巨大的爆炸雖然沒能讓西屋內的所有人當場斃命,但也足以令其瞬間失去抵抗。
更為重要的是,這突如其來的爆炸,讓黑瞎子等人始料未及。
沒人能確定“海老鴞”等人隻有這一顆手榴彈,因此難免慌亂了心神。
軍心亂,陣必散!
江城海瞅準時機,霍然起身,振臂高呼:“弟兄們!開窯取財,跟我衝!”
有那麼一瞬間,他仿佛回到了從前,仍是那占山為王、燒殺搶掠的綠林胡子,而身邊的弟兄們,也個個如狼似虎,勢如吞天。
無奈的是,縱使氣勢如虹,可剛衝出去沒幾步,腳下便已然覺出沉重,呼吸聲也驟然急促起來。
唉!年華遲暮,到底是老了!
不隻是他,還有他身邊的弟兄,老二、老三也早已兩鬢斑白。
然而,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恰恰是因為江城海老了,雙腿忽地一沉,行進的速度猛地慢下來,一顆從二樓陽台射下的步槍子彈,正好擊中他身前的草地。
要不是慢了這一拍,“海老鴞”恐怕早已當場斃命。
老三孫成墨就沒那麼幸運了,衝殺剛到一半,也不知哪裡中了子彈,整個人瞬間撲倒在地。
江城海和李添威隻是略微頓了一下,便不再猶豫,繼續朝大宅門口衝過去。
等殺到門口時,眾人便隻剩下江城海、李添威、鐘遇山等五個弟兄,折損過半。
此時此刻,關偉也沒閒著。
手榴彈爆炸以後,屋子裡燃起了不少處火苗,他先是翻過窗欞,換左手持槍,借著微弱的火光,逐一結果了受爆炸震蕩而癱在地上的白家打手。
緊接著,他又趁著門口混亂之際,溜到其他房間,沿著牆壁四處摸索。
關偉本就是吃榮家飯出身,踩了白家這麼久的盤子,再加上以往溜門撬鎖的經驗,很快便摸到了隔壁房間裡的電閘。
用力一扳,就聽見“啪嚓”一聲,棚頂上的吊燈閃了兩下,總算爭氣地亮了起來,儘管沒有直接照到門口的護院,但強光閃過,仍是給“海老鴞”等人指明了方向。
黑瞎子等人的身影輪廓,霍然清晰起來。
恰在此時,白家大宅的街對麵,猛地傳來一聲巨響。
“啪!”
二樓陽台上的步槍手,身形一晃,應聲撲在欄杆上,翻身墜樓。
“叮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