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鼓樓上,鼓打四更。
天色將明未明,夜幕朦朧欲開。
西北風卷著一場大雪,簌簌落下,像隨意飄散的煙灰。
“咚咚咚……”
白國屏的外宅,早早地響起了敲門聲,動靜不大,而且斷斷續續,惹人心煩。
“咚咚咚……”
“誰呀?”
門房裡走出一個五十多歲的老漢,肩上披著一身被磨得發亮的藍棉襖,左手擎著燈籠,右手不時拽一下領口,慢慢騰騰地走到門口,嘴裡忍不住嘟囔。
“大雪天,這麼早,誰呀?說話!”
這幾天,白國屏一直在大宅裡忙活,修門修床,更換家具,平時很少回來,隻想著儘快把大宅修好,以便把老爹留下那幾個姨太太接過去住。
他的外宅雖然不小,但冷不防多出這些人,生活起居難免有些不便。
“咚咚咚……”
敲門聲依舊在響,門外卻無人應聲。
老漢心裡生疑,隨手在門房裡抄起一根短棍,又問了一遍。
“誰?是少爺嗎?”
“咚咚咚……”
“媽了個巴子的!”
老漢蹲身放下燈籠,又把短棍橫在身邊,趴在門板上聽了一會兒,並沒有聽見什麼可疑的動靜,這才猶豫著伸手開門。
沒想到,剛拔開門栓,西北寒風便作妖似的,一把推開兩扇門板!
老漢猛地側身躲過,再回頭,卻見一顆倒懸的人頭,如同鐘擺一般,迎麵砸了過來!
“哎呀我操!”
老漢出於本能,掄起短棍便橫抽過去。
隻見那人頭應聲蕩出去不遠,隨後又借著慣性蕩了回來。
不過,這一次,老漢卻將那門外之物,看得清清楚楚!
“啊呀!”
老漢驚叫一聲,身形踉蹌著後退兩三步,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倉皇大喊:“來人呐!來人呐!快來人!”
接連幾聲叫喊,隻聽那東西兩廂房,前中後三進院,頓時傳來一陣騷動。
最先衝出來的,自然是那幾個家丁仆從,而後嘈雜聲越來越大,驚得各房老小紛紛出來查看。
少姑奶奶白雨晴雖然不是反應最快的,但卻是行動最快的。
一聽見動靜,她連棉襖都來不及換,隻穿了一件單衣,趿拉著三寸碎花布鞋,便立馬衝出閨房,擠過層層人群,慌忙來到宅子門口。
卻見白國屏的人頭,正被自己的辮子,倒懸在門梁之上,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半閉半開,正隨著那西北風晃晃悠悠,片刻不停。
眼瞅著自家胞弟橫死,當姐的哪有不心疼的道理?
其餘女眷,早已嚇得又哭又叫,亂成了沒頭蒼蠅。
白雨晴也想哭、也想叫,可舉目四顧,恍然發覺自己要是倒了,這家就再也沒人能撐得起來,於是便生生將淚水吞進肚子裡,重新振作起精神。
“老馬、老高,馬上去把中院大門關上,彆讓老太太出來!剩下幾個人,趕緊去東廂房,把少奶奶們穩住!這邊的情況,一個字兒都不許說,誰敢多嘴,就打折誰的腿!都聽見了沒?”
白家已經沒剩幾個打手了,如今這些下人,看見眼前的景象,隻顧怔在原地,仿佛凍僵了一般,叫也叫不住,推也推不動!
白雨晴疾聲怒罵:“都愣著乾啥?去啊,還不快去!”
眾人這才如夢初醒,轟隆隆地四散而去,穩住各房女眷。
可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剛才明明已經聽見了動靜,眼下再要去說些哄人的鬼話,誰能相信?
老夫人嚇得臉色煞白,手足並用著推搡前來勸阻的下人,嘴上還罵罵咧咧的吼叫。
“快!快讓我出去看看,是不是……是不是國屏出事兒了?彆攔我,讓我過去看一眼!混賬東西,你們要乾啥,要反天啊!我、我……看我不打你們幾個不聽話的東西!讓我過去,讓我看一眼我的兒呀!”
老夫人心疼,姨太太心慌。
東廂房那邊,幾個姨太太也如驚弓之鳥一般,哭天抹淚。
“國屏怎麼了?國屏怎麼了,你們倒是說呀!”
“彆騙我!我剛才都聽見動靜了,不是他出事兒,還能是誰?”
“你們去跟大姐說,我能受了,不管啥樣,你們得讓我看一眼呐!”
一時間,紛紛亂亂;真可謂,一地雞毛。
家族無論大小,下至七八口人的農家小院,上至百十號人的名門望族,饑寒困苦也好,金玉滿堂也罷,隻要能稱之為家族,其實全係於一人之生死。
家族當中,總要有一根頂梁柱,非得有能壓服眾人的本事,將男女老少,攢成一股繩,隻要這人還在,家族就在,一旦這人沒了,再大的家族,也會頃刻間四分五裂,土崩瓦解。
白寶臣死後,頂梁柱塌下來,甭管白家還有多少人手,這家,就已經是風雨飄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