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席散。
遠遠看去,“聚香樓”門前燈影晃動,眾人微醺話密,相互作揖拜彆,各乘自家馬車遠去,唯有江小道幾人騎馬夜行。
積雪鬆軟,馬蹄無聲。
待到眾人走近,說笑聲才愈發真切、清晰起來。
“道哥,說正經的,再往前上一步吧!”
鐘遇山嗜酒如命,舌頭都喝大了,仍是含混地說道:“三大家都屁事兒一大堆,連自己的事兒都顧不過來的,千載難逢的機會啊!而且,你還有巡防營的關係!”
韓心遠隨聲附和道:“我看也是,現在‘會芳裡’也有幾個弟兄想跟咱們混呢!”
“那還用你們說?”關偉哈哈一笑,“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有機會,誰不往上爬呀?”
江小道看起來卻並不興奮,隻是淡淡地說:“我有巡防營的關係,可周雲甫也有。”
“嗐!那能一樣麼!”鐘遇山笑道,“道哥,你那關係,比周雲甫硬多了。我之前陪韓策去給講武堂的士官送過禮,他那是求爺爺、告奶奶,你這是拍胸脯、論哥們!”
說著說著,眾人來到了岔路口。
按理來說,大家應該在此作彆,一夥人回城東宅院,另一夥人則回城北老宅。
關偉、宮保南和韓心遠,勒緊韁繩,準備沿路前行。
正在這時,江小道卻說:“七叔,今晚跟我回老宅一趟。”
“嗯?”
宮保南愣了一下,但卻並不感到意外,反而喜道:“那感情好,道近,還能早點上炕休息!”
畢竟,老七的性格向來如此,不願意參與討論,不願意發表意見,有活躲著,沒活躺著。
關偉先前去過一趟老宅,對此,宮保南既不好奇,也不多心,隻是覺得該輪到自己去的時候,自然會被叫去,如果沒有必要,他也樂得躺在炕上蒙頭大睡。
眾人在岔路口分彆。
江小道和宮保南並肩騎行,鐘遇山和李正看出叔侄兩個有話要說,便很自覺地遠遠跟在後頭。
“七叔。”
“說。”
江小道目不斜視,看著眼前黑漆漆的胡同,忽然低聲問道:“你說,我到底應不應該再往前上一步?”
“你問我乾啥?”宮保南皺起眉頭,“好像我說了,你就能聽似的。”
“嘿!瞅你這話說的,你是我叔,我不問你問誰?”
“問你媳婦兒去。”
“問過了。”江小道低聲說,“我媳婦兒說我應該往前上一步。”
“嗯。”宮保南點了點頭。
江小道有點不滿,埋怨道:“不是,你就不能發表點看法?”
“你真想聽?”
“廢話,要不然我問你乾啥?”
宮保南的臉上難得露出深沉的表情,思忖了片刻,卻說:“小道,你已經退不下來了。咱們不是撂地賣藝的藝人,你走的這條路,見不得光,一旦響了蔓兒,就有進無退。”
“為啥?”江小道問。
“不為什麼。”宮保南自顧自地說,“蔓兒就是蔓兒!既是方便,也是累贅。你的蔓兒越大,就越是有人想把你插了立威,你不找事兒,事兒也會來找你。”
江小道想了想,問:“所以,你也覺得我應該往前上一步?”
宮保南沉吟一聲,說:“就算你不進,也會有彆人進,反正瓢把子的位置就在那,永遠不可能空著,反反複複,爭來爭去,就那麼點事兒,你不覺得其實挺沒意思?不過,最壞的情況是你被彆人硬抬上去。”
“還有這種好心人嗎?”
“傻麅子!”宮保南無奈地搖了搖頭,“你不是想聽看法麼?你要是真想往前上一步,那就主動點,彆被人當成推倒周雲甫的大旗。就是——”
“就是什麼呀?”江小道催促道。
“嗐!算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說話說一半,你生兒子沒屁眼兒!”
宮保南轉過頭,接上剛才的話頭,說:“就是到時候,你也就不是你了。你就算是裝,也得裝成另一個人。”
江小道仔仔細細地聽在心裡,若有所悟。
忽然,胡同口裡吹來一陣寒風,卷起地上的積雪,打在臉上,有點疼。
“七叔,我以前一直覺得,你除了能耐大點兒,本質上跟韓策沒啥兩樣。”
“我真他媽謝謝你,真的。”
“彆急啊!我還沒說完呢!”江小道接著說,“可我現在才發現,你才是真的人精!平時淨在那裝死、打馬虎眼,整得跟灘爛泥似的,我算是看出來了,你不就是為了躲這一天麼!你但凡平常能支棱一點兒,我現在這處境,就應該是你來擔!”
“哈哈哈哈!”宮保南忽然笑道,“小道,對不住了。我確實不想走得太遠。”
既在江湖,掀起的風浪越大,自然就離岸邊越遠。
藏巧守拙,和光同塵,才能全身而退。
“癟犢子!”江小道沒好氣地罵道,“怪不得你一天摳摳搜搜的,從小到大,一次壓歲錢都沒給過我,淨攢著等退路呢吧?”
宮保南漸漸收斂起笑容,轉而有些傷感地歎息道:“唉!這些話,也就隻能等你爹不在的時候才能說,否則,不堪設想啊!”
“嗐!我爹其實沒死!”
“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