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關,會芳裡。
夜正深,風正寒,已經到了行將打烊的時候,娼館裡卻又響起了斷斷續續的爭吵聲。
江小道一臉厭煩,帶著趙國硯和鐘遇山,並七八個打手,從城北老宅風風火火地趕了過來。
名義上,江小道雖然兼並了周雲甫的生意,但人事任免尚未完成,管理自然相當混亂,紛爭初歇,一切尚未回歸正軌,生意便隻能將將維係,靠打打殺殺換來的,到底能不能化為己用,也仍然是個挑戰。
剛邁過門檻,大茶壺福龍就急慌慌地迎了出來。
他的眼神有些閃躲,但對生意上的事兒,又確實十分上心。
“少爺,你可算來了!再要鬨下去,非得出人命不可!”
江小道皺起眉頭,問:“韓心遠呢?”
“他啊,正帶著人在樓上對峙呢!少爺,不靈啊!這次真是碰見硬茬兒了!”
“誰家的人?”
“不知道。”福龍搖了搖頭,“聽口音,像是外地來的,老橫了。”
說話間,樓上便響起劈劈啪啪的破碎聲,引得大堂裡的姑娘和嫖客紛紛抬頭觀瞧,有人抱著看熱鬨的心態,也有人嚇得麵如菜色,將目光投向江小道等人。
江小道眼神一凜,連忙撩起棉袍,快步爬上樓梯,邊走邊問:“因為什麼?故意找茬兒?”
“我看就是故意找茬兒。”大茶壺福龍撅著個腚,跟在後頭說,“他們來了一幫人喝酒,可這時辰已經過了,我跟他們說,再想繼續喝,也行,不過姑娘們得再加錢,要算過夜了。領頭那個,上來就要動手。嗐!少爺,不是我多嘴,可韓心遠他們畢竟還是不靈。”
江小道來到二樓雅間門口,撥開圍觀的看客,兀自衝進屋內。
偌大的圓桌上,坐著七八個爺們兒,其中有幾個,竟然還是高鼻深目的毛子,姑娘們戰戰兢兢地聚在角落裡。
韓心遠帶著三五個崽子,站在桌旁,麵紅耳赤地爭吵。
主位上坐著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剃著光頭,沒有辮子,濃眉細眼,身上穿著一套似軍裝、非軍裝的草綠色大衣,一手扶著桌案,另一手按在腰間,似乎有槍。
“道哥!”打手們一邊招呼,一邊讓出一條路,“就是那個老小子挑事兒!”
話音剛落,便聽主位上那人不屑道:“什麼道哥、八哥的,誰來也沒用,快拿酒來!”
韓心遠心頭窩火,急於表露忠心,施展能力,便一把扣住那人的肩膀,冷聲說:“要酒可以,但時辰到了,還想在這待著,就得按過夜的價錢。”
那人抬手撥開韓心遠的胳膊,起身推搡了一把,罵道:“少他媽來這套,俺們就是來喝酒的,你還要加錢,槍子兒要不要?”
這一起身不要緊,就見此人身長八尺有餘,長得虎背熊腰,兩條大長腿,恨不能橫跳江河豎跳海,當真是人傑風範。
倆人撕扯著就要動手。
劍拔弩張間,桌上的其餘人等,也跟著紛紛起身。
“等下!”
江小道高喊一聲,旋即推開左右眾人,急慌慌地來到大個兒身前。
倆人一照麵,四目相對,神情俱是愕然,乾張了兩下嘴,想要相認,卻又覺得不可思議。
最後,到底是江小道試探性地開口問了一句:“哈——哈了少?”
大個兒的眼眸一亮,漸漸的便又笑成了彎彎的一條縫,指著江小道哈哈笑道:“江兄弟!”
“張大哥!”他鄉遇故知,江小道也跟著笑了起來。
兩方頭領相認,各自的手下儘管有點懵,也終於緩緩放下了防備。
“坐下,快都坐下!”張宗昌衝著華洋參半的隨從比劃了一下,隨後一把摟過江小道,“這位,那可是俺的知音,都是朋友,都是朋友!”
江小道抱拳笑道:“各位辛苦。”
眾人這才慢慢坐了下來。
張宗昌又問:“兄弟,你不是在遼陽麼,咋跑奉天來了?真沒想到,竟然還能遇見你!那句話咋說來著?真是海內存知己,天涯如鄰居啊!”
“我也沒想到還能見著你呢!”江小道如實說。
十年了,人生能有多少十年一彆的重逢?
張宗昌回想起當年修鐵路的往事,忽地有些感慨,便拉著江小道的手,說:“難得見麵!今天,咱哥倆兒得好好喝一回,這家店不行,小氣,咱們換一家去喝!”
“彆呀!咱們就在這喝!你想喝多久,就喝多久!”江小道回身吩咐道,“福龍,把桌上的菜撤了,重擺一桌,換上好酒!”
大茶壺福龍慣於變通,見此情形,立馬奉承地笑道:“嗐!鬨了半天,原來是舊相識!客官抱歉,剛才咱們這的弟兄招待不周,不好意思了。誒?遠哥,快給客官賠禮道歉啊!”
韓心遠瞪了福龍一眼,抿抿嘴,卻問:“道哥,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