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會兒,等會兒,鞋讓人踩掉了,馬上就過來。”
“誒?西風,我車票呢?剛才還在兜裡呢!”
“票在你手裡,我上哪知道去?”
“小花,你跟著點兒道哥!”
火車站的月台上,江連橫等人抬著大包小裹的行李,緊趕慢趕地往車廂裡擠。
闖虎剛到門口,就被人潮推搡著“滑”進車內,一怒之下,當場順了兩個錢包。
趙國硯和劉雁聲跟著前來送行,也幫著連拎帶扛。
月台上拎筐的小商販,四處亂竄的報童,行色匆匆的旅客,滿不耐煩的乘務員,所有人連帶著所有聲音,全都糊在一起,扯著嗓門兒說話,才能將將聽清道彆的話語。
“國硯,放手去乾,家裡等你好消息呢!”江連橫拉開車窗,探頭囑咐道,“有事兒隨時跟家裡說。”
“行!”
趙國硯和劉雁聲踮起腳尖,順著車窗遞給江連橫兩個包裹。
“道哥,這是咱倆給嫂子和姑奶奶買的東西,你給捎回去,帶個好兒!”
“好好好,小花,過來幫忙接一下。”江連橫接著又喊,“生意慢慢乾,不用心急,中秋的時候,必須得回家過節啊!”
“知道了!哥,回家以後,記得給這邊來個信兒。”
“走吧!走吧!”
火車緩緩啟動,江連橫從窗口裡縮回腦袋,一屁股坐下來,靠在椅背上,感慨道:“這家夥,可真夠忙叨的!”
其餘人等,逐一歸置好行李以後,也都紛紛坐了下來。
“花兒,吃點兒啥不?”江連橫朝身邊問了問。
小花早已將大嫂的衣服脫下,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行李箱裡,換上自己常穿的便服。
“不用了,剛吃完沒多久,不餓。”她的回答有些拘謹。
江連橫打量了她一眼,卻說:“我不是讓你就穿那旗袍麼,咋換了這麼一身衣服?”
小花有點膽怯地說:“那是嫂子的衣服,現在都要回家了,再穿就不像話了。”
她本意是擔心自己有鳩占鵲巢的嫌疑。沒想到,江連橫卻完全理會錯了。
“行,那等回了奉天,你自己去綢緞莊或者姑夫那邊去挑幾樣,直接跟掌櫃的說,記江家的帳就行了。”
“姑夫?”
“馮保全,玉清姑她男人麼!”
小花連忙搖頭,慌慌張張地說:“不不不,差了輩兒了,我哪能叫姑夫啊?我就穿這一身,挺好。”
江連橫無可奈何,隻好搖了搖頭,說:“隨你便吧!反正你有什麼事兒,跟我說一聲就行。”
話音剛落,眼前突然竄出一隻手。
“哥,哥,我在這呢!”闖虎坐在對麵,嬉笑著招了招手,“哥,我有事兒。”
“你有啥事兒?”江連橫皺著眉頭問道。
“嘿嘿,哥真是貴人多忘事。”闖虎難為情地撓了撓頭,“書,我那書——”
“嗐!不就你寫的那本淫書麼,忘不了,記著呐!”
“不是。哥,除了那本,我還寫了一本呐!給,這隻是草稿,你上眼!”
闖虎神秘兮兮地從懷裡翻出一個巴掌大小的記事本。
江連橫不明所以,接過來翻開扉頁,低頭一看,卻是四個大字——《營口風雲》。
粗略地掃了幾眼,儘管有所改動和誇大,但還是能輕易辨彆出,上麵的內容,全部都是眾人此行在營口的所見所聞,以及種種江湖際會。
書中的主角,本是蒼龍觸犯天條而墜落營口,轉世投胎,寫的也是渡儘劫波,懲凶揚善的故事。
主人公拜師學武,十年磨礪,來到營口,大鬨窪坑甸,智擒土貨販子,同遼南四虎、金三爺等人義結金蘭。
隨後,聽聞當地豪紳肖二爺欺男霸女,仗義出手,卻不料肖家鬥法,有妖道請來斬龍靈官,致使主人公命懸一線。
幸而巧遇仙師無方子,奏表天庭,龍魂歸位,遂蕩平肖家,將其家財散與窮苦百姓,四海英豪聽聞消息,紛紛前來道賀。
誰曾想,主人公急流勇退,從此攜佳人隱姓埋名,遠遁山野
江湖傳奇,劫富濟貧,喜聞樂見,老少鹹宜,很符合百姓對眾好漢的向往和希冀。
很遺憾,早在十三歲那年,江連橫對江湖的迷夢和幻想,就已經破滅了。
少年時看,必定拍案叫絕;如今來看,卻隻剩一句“扯淡”!
江連橫淡淡地笑了笑,合上記事本,將《營口風雲》的草稿還給闖虎。
“你要是想死,就把這書出版了吧。”
闖虎神情愕然,咽了一口唾沫,卻說:“哥,不、不至於吧?”
“不至於?”江連橫無奈地搖了搖頭,“當事人全都健在,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寫的是什麼人,說的是什麼事兒,大夥兒都是要臉的人,你整這一出,不是給人添堵麼?”
闖虎想了想,覺得言之有理,便不由得嘖了嘖嘴,歎息道:“可惜,可惜了。”
江連橫擺擺手:“不算可惜,總有機會的,但是彆寫我。”
“為啥?”
“寒磣!”
“寒磣麼?”
“很他媽的寒磣!”
闖虎不再言語,火車已經默默地開出了很長時間,眾人都有些疲倦,加上天氣日漸燥熱,便漸漸昏沉沉地睡下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大夥兒又仿佛不約而同地逐一清醒過來。
少頃,列車員在座椅間來回穿梭提醒。
“各位乘客,奉天站到了啊!奉天站到了,檢查檢查行李,小心扒手!”
江連橫等人在座位上抻了個懶腰,整理了一下衣裳,歸攏歸攏行李,朝著車廂門口走去。
走出奉天站,剛在東廣場一露頭,便見十幾個年輕小夥兒,清一水的黑色短褂,簇擁著一輛馬車恭迎眾人回家。
“請道哥上車!”
眾人齊聲大喊,驚得往來旅客紛紛側目巴望。
江連橫美滋滋地笑了笑:“還是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