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鬼子施加壓力,讓小兩口著實舉步維艱,但兩人對宮田龍二的態度卻很一致——不給鬼子賣命。
隻不過,在江連橫看來,他跟鬼子是私仇。
當年,三浦熊介把大姑許如清折磨成那樣,他若再給鬼子賣命,恐怕這輩子都不敢再麵對大姑,身死以後,更是無顏麵對老爹和幾個叔叔。
更重要的是,江連橫不願受製於人,這與其性格相悖。
儘管他也對張老疙瘩言聽計從,但那是出於救出大姑的恩情,而且老張也從未威脅過他,對他也基本采取放養姿態。
胡小妍跟江連橫的結論一致,所思所想卻全然不同。
她認為,滅門白家、殺了三浦熊介,大姑、老爹和叔叔們的仇,就已經兩清了。
不給鬼子賣命,是因為她清楚地記得白家的結局。
當初,白家父子給東洋當牛做馬,危難關頭,照樣被當成棄子,江家不能再走這條老路。
另一方麵,自辛亥年以來,民族意識迅速崛起,漢奸的罵名,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為人所不齒。
胡小妍沒念過書,不懂什麼叫民族意識。
但或許是跟身體殘疾有關,胡小妍素來心思敏感,僅僅從報上的消息和四風口帶來的市井見聞,她還是敏銳的覺察出這種無形的轉變。
尤其是不久以前,方大頭賣國借款,報上、民間,口誅筆伐、罵聲一片。
白家當年給鬼子賣命,並沒有太多冷眼,可現在的情況卻已經完全不同了。
“小道,你是家裡的麵子。爹說過,一門裡頭,什麼臟了,麵子也不能臟。”
胡小妍靠在床頭,憂心忡忡地說:“你要是真給鬼子賣命,一旦坐實了,咱們家一定會被線上的老合孤立。到時候,就算勢力再大,蔓兒臭了,在哪也不受待見。”
江連橫聞言,默默點頭。
畢竟,晚清以來,所謂江湖會黨,除了坑蒙拐騙、欺男霸女以外,往“大義”上靠,實則一直就在乾兩件事兒——一是倒清;二是排洋。
人在江湖,隻要乾了這兩件事兒,仿佛就得了免罪金牌。
哪怕原先再怎麼作惡多端,到哪兒都有人願意捧一聲“好漢”。
正因如此,江湖中人實際上比尋常百姓,更在乎漢奸的罵名。
江家若是敢越雷池半步,不說彆人,蘇家便會第一個跟他們劃清界限。
到時候,還談什麼揚名四海,合縱連橫?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誰在我這位置上,誰不迷糊?”江連橫歎息道,“給鬼子賣命,我對不起咱爹和大姑;不給鬼子賣命,家裡的生意維持不下去,沒錢就沒勢力,在線上要是沒勢力,就隻能等著彆人把咱家取而代之。難呐!真他媽難!”
“要給鬼子出力,還不能真給鬼子出力。”
“這還不是最關鍵的。我總覺得,宮田龍二現在仍然懷疑是我殺了三浦熊介,我越是不出力,他肯定越懷疑,萬一在哪走漏了風聲,咱們全家都得完犢子。”
宮田龍二——胡小妍把這個名字刻在了心裡。
“小道,鬼子是非得要那塊地麼?”
“應該是吧,說是要蓋什麼工廠,具體我也不清楚。”
“也就是說,如果你拿不下那個姓魏的地主,鬼子逼急了,也會親自動手?”
“我覺得會,鬼子不是向來都那樣兒麼!給好處不要,那就給你槍子兒。”
胡小妍想了一會兒,猛地坐起身,卻道:“要不,咱們吃兩頭吧?”
江連橫皺起眉頭,問:“什麼意思?”
“我記得爹和二叔、三叔他們,當胡子的時候,還有七八條長槍,你還記得麼?”
“記著,我爹還有一條‘水連珠’呢!七叔走的時候,還給我了。多少年都不用了,不是讓你放地庫裡了麼?”
說著說著,江連橫便忽地明白了媳婦兒的想法。
“你是想把那些槍給地主,讓他們對付鬼子?”
胡小妍搖搖頭,卻說:“給他們乾啥,他是地主,又不缺錢,不如乾脆賣給他們,反正咱們在城裡待著,那些長槍也用不了,低價賣給他們。”
如此一來,江連橫便可以用“響窯”為借口,跟鬼子那邊有個交代;同時,也能讓線上開眼的老合知道江家的用心。
一旦計劃得當,那就不僅僅是一石二鳥那麼簡單。
要是最後宮田龍二親自去強征民地,從中製造一些諸如被“刁民射殺”的意外,三浦熊介的隱患,便也可以隨之迎刃而解。
想法很好,但需要格外小心。
既要讓人知道江家的用意,又要提防給鬼子走漏了風聲。
江連橫沉思片刻,最終點了點頭:“雖然不算最好的辦法,但現在也隻能這樣了。嗯……這事兒讓南風去辦,靠譜不?”
識人用人,還是得看胡小妍的意見。
“讓南風去辦可以,他長得麵善,好說話……”
見媳婦兒的話沒說完,江連橫便問:“還有啥欠周到的麼?”
胡小妍想了想,又說:“明天再把東風給我叫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