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新法應聲抬起頭,神情略顯為難。
“老爺,我真記不清了……我們在鐵路上做工的,每天乾的活兒都差不多,沒有特意記過……”
然而,他的這番說辭,隻會讓江連橫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斷。
“不,袁大哥,你肯定記得!那是一車藥材,如果你靠近那節車廂,應該能聞到。最近這段時間,就那一天晚上是陰天,你至少不會忘得這麼乾淨。”
袁新法的嘴唇蠕動了兩下,沉聲說:“可能有,可能沒有……老爺,我記不清了……”
“扯淡!”江連橫不留情麵道,“你是扳道岔的,要是那趟車在站裡卸過車廂,你肯定知道!編瞎話也不能顧頭不顧腚吧?”
這下倒好,袁新法乾脆不吱聲了。
任憑你再怎麼發問,老哥直接放挺,擺出一副“滾刀肉”的架勢。
江連橫疑心他受到了威脅,便漸漸軟下了語氣,說:“袁大哥,你彆看我以前住這破房子,老弟我現在也算有點兒勢力。你不用怕,有什麼隻管說什麼,我又不會把你賣了。”
“老爺,我該說的,都已經說了……”
“袁大哥,彆說老弟逼你,那批藥材要是丟了,老弟少說要賠兩千大洋呢!不說彆的,你白住了我家那麼多年的房子,就算你還我一個人情行不行?”
“老爺,我可以湊錢把房租還你……”
“我!”
江連橫一時火起,反手就要抽袁新法的嘴巴,可手在半空,卻又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隻見袁新法既沒有要躲的意思,也沒有要還手的動作,隻是老老實實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如此一來,反倒是把江連橫給難住了。
他向來是個順毛驢,雖說恩寡情淡,但也不至於嗜殺成性,倆人無冤無仇,袁大娘又是多年的老鄰居,直接撕破臉,來一出嚴刑拷打,未免有點說不過去。
何況,袁新法遲疑的態度,已經表明了一些情況。
江連橫無可奈何,隻好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罵道:“滾滾滾!窩囊玩意兒,活該你讓人欺負!”
袁新法不急不惱,隻是彎了彎腰,仍舊是雷打不動的語氣道:“老爺,那我先回去了。”
這時,袁大娘在裡屋聽見動靜,忙迎出來問:“呀,小道啊,這是咋了?憨貨,你是不是又得罪人家了?”
江連橫懶得理會,當即甩手走人。
袁新法見狀,便也不聲不響地回到屋內。
摸黑脫了鞋、上了炕,大胖小子已經睡熟,袁新法照例將布滿老繭的手放在兒子的頭上,摩挲了兩下,這才在炕梢上躺了下來。
英子連忙壓低了聲音問:“孩兒他爹,剛才什麼事兒,咋還罵起來了?”
袁新法鑽進被窩,隨口道:“沒事兒,睡吧!”
“你一天天的,啥都不跟我說!”英子的語氣有些埋怨。
“有啥可說的,睡你的吧!”袁新法瞪著黑漆漆的棚頂,自言自語道,“咱就是平頭老百姓,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彆的啥也不摻和,誰也不得罪。”
“過兩天你該發餉了吧?這回能夠數了不?”
“唉!再說吧,睡覺睡覺!對了,以後對門那兩口子要是問什麼,你就說不知道,聽明白沒?”
“嘁!誰稀得打聽你呀!”
“不打聽最好了,咱過咱的日子。”
袁新法自言自語了一通,轉而將兩條胳膊枕在後腦,聽著窗外的樹枝在風中簌簌作響,仿佛是下雨的聲音,思緒便隨之回到了幾天前的那場夜雨之中……
…………
“老袁!老袁!”
陰天,風聲很大,似乎隨時將要下雨。
賈把頭兒的聲音好不容易才從小貨倉那邊傳到鐵軌上。
“老袁,扳一下道岔機!”
“啥?”袁新法從鐵軌上直起腰,看向賈把頭兒。
“扳下道岔機!卸一節貨廂!”
袁新法邁著大步,橫穿過鐵軌,走到站台附近,仰著頭說:“沒聽說這趟車要卸貨廂啊!”
“放屁!”賈把頭兒怒罵一聲,“你還能有我明白啊?讓你乾啥就乾啥得了,廢什麼話!後頭那一節,跟鐵軌上閒著那一節,換一下!”
袁新法不解地問:“倆都是空貨廂,換啥呀?”
“讓你換你就換,磨嘰什麼!”賈把頭兒厲聲嗬斥道,“我都跟司機說好了,你撒冷痛快點,待會兒要下雨了!”
袁新法隻好不再多問,轉頭走向道岔機,兩條胳膊繃得結結實實,卻聽“哢噠”一聲,並軌完成。
隨後,他便去車站旁邊的馬棚裡牽出馬,套上韁繩,將鐵軌上的空車廂拉到前麵,跟火車上的另一節車廂調換。
正在這時,一股淡淡的草藥香氣,附著在濕潤的空氣中,撲麵而來。
袁新法並沒有怎麼在意,想來,這節車皮剛才應該是拉了一批藥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