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動的人群落荒而逃,如水銀瀉地一般滲入街頭巷尾。
沿街的各家商號見勢頭不妙,立馬上板兒關上店門,阻止學生們趁亂逃進屋內避難。
巡警們從後麵追上來,開始四處抓捕倒黴蛋,以便回去交差。
眾人奪命狂奔,前擁後擠,互相踩踏,掀翻了菜農的攤位,撞倒了貨郎的擔子。
黑黢黢的凍梨和柿餅子散落在地,頃刻間就被踐踏成爛泥,汁水迸濺。
“彆踩!彆踩!我招誰惹誰了呀?”
胖大娘在路邊俯下身子,邊撿邊喊,最後隻好徒勞地癱坐下來嚎啕大哭。
將近一個小時以後,商埠地附近才終於漸漸恢複平靜。
江連橫等人差點兒也被當成是聚眾鬨事的首腦,所幸另有巡警認出了幾人的來路,立馬陪笑著將他們送回江家大宅。
推開家門,走入玄關,胡小妍早已領著東風和南風在客廳裡候著了。
“外頭怎麼了?沒出啥事兒吧?”胡小妍關切地問。
江連橫走到沙發前坐下,點了一支煙說:“抗議唄,這兩天不是一直都這樣麼!”
“怎麼這麼大動靜?”
“談判過程又有小道消息了,主要爭的還是第五號條款。我看呐,咱們關外這南滿鐵路是收不回來了,延期九十九年,彆說咱倆,估計就是咱倆的孫子都看不著那天了。”
胡小妍喃喃道:“人沒事就好。”
“媳婦兒,有件事挺有意思,剛才我在附屬地那邊,看見十來個東洋武士——”
江連橫的話還沒說完,樓梯那邊便響起了“噔噔噔”的腳步聲。
宋媽探出頭來,叫苦道:“奶奶,小姐在屋裡一個勁兒地哭,非要找你,這……”
胡小妍皺起眉頭道:“剛才不是睡著了麼。”
宋媽說:“是啊,可是這一翻身沒找著你,立馬就醒了。”
胡小妍歎了一口氣,轉頭看向江連橫問:“你剛才要說啥?”
“其實也沒啥。”江連橫擺了擺手,“你上樓帶孩子去吧。”
自從江雅出生以後,胡小妍就總是有些心不在焉,即便是偶爾有空閒的時候,人也總是呆嗬嗬地發懵——夜裡睡不踏實,總是被孩子鬨醒。
江家當然出得起錢,請奶媽幫忙帶孩子。
隻要胡小妍開口,就算請十二個奶媽,輪班照顧江雅,家裡也不會有人反對。
但她在帶孩子這件事上,似乎有很深、很深的執念,總是事事親躬,不厭其煩。
很多時候,胡小妍甚至讓人覺得,她並非是在照顧江雅,而是在照顧兒時的自己。
江連橫沒再多說什麼。
胡小妍被宋媽扶上樓以前,隻是轉過身提醒他,最近一段時間,千萬不要再去找宮田龍二,以免觸犯眾怒。
江連橫點了點頭。
然而,正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
人不找事,卻攔不住事來找人。
晚飯過後,江連橫正坐在客廳裡,鼓搗著前不久新買來的留聲機,袁新法突然敲響房門,通稟道:“老爺,譚翻譯來了。”
“說我不在。”江連橫頭也不抬地說。
“這……”袁新法遲疑道,“老爺,他說你要是再不露麵,就要把你保的貨全都扣下。”
“操!讓他扣去,我賠得起!”
“好!”袁新法轉身就走。
“等下!”江連橫在腦子裡粗略算了一遍帳,緊接著站起身道,“我去瞅瞅他怎麼個意思。”
剛來到院子裡,就聽見大門口外傳來一陣爭吵。
“誒?嘖!老弟,你們幾個攔我乾啥呀?讓我進去!嘖,我跟你們道哥是朋友,是同事,耽誤了大事,你們誰能承擔?”
袁新法推開鐵門。
江連橫快步走到院外,東張西望道:“來來來,讓我瞅瞅,這是誰來了,整這麼大動靜?”
譚翻譯整理了一下淩亂的衣衫,朝江家的保鏢瞪了一眼,旋即轉過頭,堆起笑臉。
“嘿嘿嘿,江老板,是我呀!”
“哎呀?”
江連橫轉過頭,故作驚訝地衝著身後的弟兄道:“咋回事兒?我怎麼光聽見動靜,沒瞅著人呐?人呢?你們看見人了麼?”
眾弟兄們訕笑了兩聲,紛紛搖頭道:“沒看見。”
譚翻譯應聲把臉一拉,嘖聲道:“江老板,你這就沒意思了啊!挺老大個人了,還在嘴上占便宜,有勁麼?”
“嗐!老譚,敢情是你啊!”江連橫笑道,“來的不巧,家裡剛吃完飯,沒有剩菜了,要不你改天再來吧!”
再一再二不再三。
譚翻譯聞言,眼神立馬陰冷了下來。
“江老板,你彆擱這窮對付了。來來回回地跟我扯皮打太極,有意思麼?你躲得了初一,還能躲得了十五?”
“這話說的,誰躲你了?”
“拉倒吧!最近這幾天,我都來找你多少回了,回回有事,你糊弄鬼呢?”
“我最近出了趟遠門,剛從西伯利亞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