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旅大·榮五爺,老山人(2 / 2)

他的語氣有點兒不滿,但這又是人之常情,即便換作是真的蔡耘生來了,大概也是如此的反應。

“對不住,對不住!”老胖墩兒連忙賠笑道,“榮五爺事多人忙,有時候難免出現這種情況。”

“那這回改在什麼地方?”

“嗬嗬,問題出在我們這邊兒,蔡少爺、何小姐就不用再費心了。”

老胖墩兒一邊說,一邊穿過看門的保鏢,緩步來到黑色汽車旁邊,伸手拽開車門,客氣道:“二位請上車,司機認識路,汽車也方便,榮五爺已經在那邊兒等著你們了。”

話音剛落,江連橫那張臉,立時便耷拉了下來,僵住了。

計劃徹底被打亂了!

上了汽車,說不好要被帶到什麼地方去;可要是上了汽車,又難保不會惹人生疑。

既然老胖墩兒不肯說會麵的地點,那顯然問了也是白問。

江連橫到底不是職業騙子,麵對突如其來的變故,又是在榮五爺的管家麵前,頓時便有些手足無措。

這時,小顧突然開腔,佯裝不滿地問:“誒?咱都說好了,包一天的活兒,你們這又突然不用了,算怎麼回事兒呀!”

哩哏楞也在旁邊幫腔作勢:“啥意思,有汽車就了不起啊?”

楞哏哩當然立馬搭茬兒:“汽車是了不起,但你們也不能欺行呀!地方在哪,你們能去的,咱們也能去!”

老胖墩兒見狀,連忙朝江連橫哈下腰,說:“二位放心,你們這趟來得辛苦,一路上的挑費,榮五爺全都包圓兒了,也算是為了聊表歉意。怎麼樣,二位——上車吧?”

江連橫有些遲疑。

老胖墩兒便又直起了身子,皺著眉頭問:“二位,是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

薛應清到底是行騙的出身,見此情形,立馬“噗嗤”一樂,卻笑盈盈地說:“章管家,不怕你笑話,咱倆到現在還沒坐過汽車呢!這是個新鮮玩意兒,真是怕在您麵前露怯!”

她說得雲淡風輕、麵不改色,但江連橫卻能明顯感覺到,她挽過來的手,忽然用力了幾分。

“對對對!”江連橫趕忙連聲應和,“汽車這東西,確實新鮮,有價無市,想買還排不上號呢!”

聞言,老胖墩兒的臉色和緩了許多。

“這不叫個事兒!等您二位談妥了生意,要是想買汽車,甭管是德國的,還是美國的,隻管跟榮五爺說一聲,他都有門路幫你們弄到手!”

“那是那是!”江連橫轉頭看向薛應清,“那咱們——上車?”

“走吧!正好圖個新鮮!”

江連橫便轉過身,衝趙國硯等人說:“你們用不著擔心,該給的工錢,我一分也不會少。要是不相信,你們就在這等著,要是信得過,就回去等著。”

趙國硯等人點點頭——兵分兩路,一路留守,一路隨行,能跟多遠,便跟多遠。

說罷,江連橫和薛應清便低下頭,相繼鑽進黑色汽車。

第一次坐汽車,座位上有股淡淡的皮革味兒,確實很新鮮,但卻根本無暇沉浸下來享受。

司機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沒有辮子,戴一雙白手套,在觀後鏡裡瞥了一眼江連橫,點點頭,沒有笑。

“蔡少爺!”

“開車吧!”

汽車發動機暴出一陣轟鳴!

江連橫隻覺得屁股蛋發顫,腳底板發麻,車窗外的景物便開始向後退去,由慢而快。

老胖墩兒站在院落門口,隔一道玻璃窗,朝江連橫點頭哈腰:“蔡少爺慢走!慢走,恕不遠送啊!”

黑色汽車在舊市街拐了幾道彎兒,迎著兩側行人驚奇、豔羨的目光,麵朝西北方向開去。

薛應清看著車窗外的街景,忍不住問:“這是去新市街吧?”

“嗯。”司機的回答言簡意賅。

薛應清擺出一副興奮的神情,並時不時拍一拍江連橫的手背,指著窗外的景物,問東問西,看似漫無目的,實則卻是在記下沿途的標識。

她的手冰冰涼。

江連橫知道那是緊張所致——不緊張就怪了——但僅從外表而言,卻根本看不出她有任何異樣。

汽車過了一道橋。

薛應清指著窗外,笑著問:“這就是龍河吧?”

“嗯,應該是。”

“耘生,你懂的可真多!”

江連橫苦笑一聲,心道:莪他媽哪知道那是龍河,還是王八河,記住有條河就行了唄!

汽車駛進新市街,路麵寬敞,車速也隨之陡然加快。

漸漸地,沿路的景致開始呈現出肅殺的氛圍,關東都督府、守備隊司令部、東洋憲兵隊本部……

一棟棟軍政大樓,在車窗外一閃而逝。

“轟隆隆!”

一輛滿載東洋士兵的軍用卡車,從馬路對麵,迎頭交彙而來,車板上爆發出一陣肆無忌憚的狂笑。

江連橫扭頭看著那幫小東洋遠去,臉色逐漸陰沉了下來。

終於,黑色汽車在穿過整個新市街以後,在城區最西側的邊沿,停在一條名為月見町的街邊。

“蔡少爺,何小姐,到了。”青年司機在觀後鏡裡朝兩人笑了笑。

話音剛落,外麵立刻就有人趕過來,打開車門。

江連橫和薛應清走下車一看,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座古香古色的東洋傳統建築,亭台回廊,一應俱全,外麵圍著一圈兒白色青瓦的磚牆。

院門外有憲兵隊把守,院門內又有保鏢看家。

門邊懸著一塊木牌,江連橫凝神看去。

“風……外……居?”

“哎呀!這位就是蔡少爺跟何小姐吧!”

一個身穿長衫馬褂的短下巴,拖著一根長長的辮子迎上前來,滿臉堆笑道:“失敬失敬!快請進,榮五爺和老山人已經等候二位多時了!”

“幸會幸會,請問你是?”

“姓就彆說了,您叫我鐵淳就成,是在榮五爺手底下做事。”

江連橫暗自長舒了一口氣——看樣子,暫時還沒暴露,但也隻是暫時。

正要邁步進院,把門的東洋憲兵卻又將其攔下。

那短下巴立馬走過來,解釋道:“蔡少爺您彆多心,榮五爺和老山人是要員,不管是誰進來,都得搜身。”

江連橫無可奈何,隻好張開雙臂,任其搜身,身邊的薛應清,自然也未能幸免。

一把盒子炮被搜了出來。

江連橫不慌不忙地說:“我從安東趕來旅順,又帶了那麼多錢,難免要備點家夥防身。”

合情,而且合理。

一把鋒利的匕首又被搜了出來。

江連橫臉不紅、氣不喘,接著說:“正如我剛才所說,出門在外,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應該應該!”短下巴並未多疑,“現在世道亂,尤其是關外,胡匪盛行,確實應該有備才能無患!”

話雖如此,可江連橫眼看這院裡院外,戒備森嚴,想要靠自己帶來那幾個弟兄強攻,顯然是癡人說夢。

搜過身以後,那短下巴片刻不怠,便立馬帶上江連橫和薛應清走進院子裡,穿過宅院大門,又沿著回廊繞行,在眾多保鏢的注視下,將兩人帶到了後院的一處會客室,至少看著像個會客室。

此地原本就已經地處城區邊緣地帶,院子裡假山流水,院子外綠樹如茵,確實是個相當僻靜的住處。

走進屋內,發現這間會客室南北各有兩扇紙拉門,後門對著一座後院。

江連橫和薛應清脫了鞋,跟著短下巴走進房間,順著後門,舉目看去,卻見後院裡有三個人,此刻正背對著房門,在牆邊賞花。

短下巴立馬提起長衫,顛顛兒地快步走過去,低聲細語了幾句。

隨後,便見那三人一齊轉過身來。

為首之人,大約五十來歲,麵容清瘦,神情矍鑠,鼻梁又直又挺,戴著一副圓形眼鏡,身上穿著傳統的東洋服飾,看起來文質彬彬,像個學者。

另一人與其年歲相當,照例是長袍馬褂,頭上戴著一頂六合瓜皮帽,後腦拖著一根細長的辮子。

江連橫抬眼一看,便立馬斷定,此人必是榮五爺無疑。

然而,到底有何根據,他其實也說不上來,隻是深感這張臉有點眼熟,一定見過,就是想不起來在哪。

不過,最讓他感到好奇的,卻是這兩個老登之間,竟然還站著一個十歲上下的小姑娘!

短下巴鐵淳將三人引到江連橫麵前,簡略介紹了一下頭戴瓜皮帽的老登。

“蔡少爺,這位就是榮五爺!”

江連橫眼中有光,發自內心地笑了笑,伸出手:“蔡耘生,久仰榮五爺的大名!”

榮五爺麵如平湖,跟他握了握手,沉聲道:“蔡少爺,一路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真佛難見,真經難求,今日見到榮五爺,我這輩子算是圓滿了!”

說罷,江連橫又轉過頭,麵向那個東洋老登,眼含笑意地問:“那這位老山人是……”

麵容清瘦的老者站在院子中間,遠景欣然。

他淡淡地瞥了一眼江連橫和薛應清,神情之中,帶著幾分孤傲,沒有鞠躬施禮,一張嘴,卻操著一口極其流利、標準的漢語——

“敝姓川島,這是我的養女,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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