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夜幕之下,江水以南(2 / 2)

“啊?”闖虎猛然驚醒,左右看了看問,“到了?”

“這才幾點就到了?”

“那是什麼情況?”

“有茶葉蛋沒?”江連橫問,“拿出來打打牙!”

闖虎一臉苦相,齜牙咧嘴道:“哎呀,東家,今兒茶葉蛋也沒出攤兒,你讓我上哪給你整去?”

“那就陪我嘮嘮嗑!”江連橫側過身子說,“你說那個林七在傅家甸,那地方離哈城遠不遠?”

“不遠不遠。”闖虎抹擦一把臉,精神精神說,“濱江縣的傅家甸,其實跟哈城都在一個地方,就好比……奉天城和南鐵附屬地,就這種關係,雖然不完全一樣,但也沒差太多。”

江連橫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回想起來,關外的“鐵路附屬地”,原本就是毛子最先提出來的說法。

所謂哈城,若以“城市”而言,不過是最近十幾年剛剛興起的一座北方重鎮,是由十幾處村屯,伴隨著鐵路完工,漸漸聚合而成,更像是一大片商埠地,而且從未有過城牆。

十幾年前,那隻是個籠統的稱呼。

具體說來,還得提香坊、傅家甸、秦家崗等等……或者是有些老人兒口中的“阿勒錦”。

跨江鐵路建成,鬆花南岸,鐵路以西便是哈埠,南邊是秦家崗,鐵路以西便是傅家甸。

漸漸地,為圖方便,鐵西口頭上就成了“道裡”;鐵東口頭上就成了“道外”;秦家崗也慢慢叫成了南崗。

名義上,這一大片地方,全都歸屬於濱江縣管轄,但誰都知道,道裡的埠頭區和秦家崗,凡是得聽洋人說上句,縣衙也就隻能管管傅家甸這片地界了。

“這麼說的話,道外的人應該挺雜?”江連橫問。

“那肯定啊,道外是正兒八經的雜巴地。”闖虎解釋道,“東家,彆看道裡乾淨立正,但你要真想打聽點事兒,還是道外的消息靈通,就是你得辨辨真假。”

江連橫默然點頭,算是對哈城有了個粗略的印象。

臨近中午,幾人紛紛醒過來,在火車上隨便墊巴了一口。…。。

不多時,火車駛入寬城子車站。

眾人下車換乘,由此往北,便已不再是南滿鐵路,而是進入了毛子管轄的中東路段了。

江連橫和薛應清相對而坐,窗外的雪景倏忽而逝。

“待會兒,等到了地方,有人接站沒?”江連橫問。

薛應清揉了揉眼睛,無精打采地回道:“那當然,要是連這點兒交情都沒有,那我何必還大老遠地跑這一趟?”

話到此處,江連橫不免好奇地問:“你那個朋友,到底是吃哪一門兒的?光說吃的雜,能倒騰色唐點子的人,總不至於是個街溜子吧?”

薛應清原本不想多說,無奈旅途煩悶,閒著也是閒著,便有一搭、沒一搭地應付起來。

說起來,她口中的這位並肩子,那也是個白手起家的能人。

此人名叫盛寶庫,綽號“老錢兒”,祖籍膠東。

二十來年前,他也是老哥自己闖關東,光腚打天下,最後在哈城地界兒站穩了腳跟,從道外混進了道裡,成了一方人物。

膠東人來關外,有三個地方的爺們兒不得不提。

這三個地方在膠東,是連成一片的古縣,彆看挨得近,彼此間卻是各不相同。

老話說得好啊!

“黃縣的嘴子”、“蓬萊的腿子”、“掖縣的鬼子”。

黃縣嘴皮子利索,為人詼諧風趣,妙語連珠。他們闖關東,走得不遠,大多走到奉天、鐵嶺等地,就不再往北走了,落地貓冬,坐炕上就開始嘮。

蓬萊腿腳勤快,走南闖北,關東算什麼,吃飽了拍拍肚皮,一高興沒準就回去了。

掖縣機靈鬼道,正所謂“京片子、衛嘴子,轉不過掖縣的鬼子”。他們闖關東,走得最遠,哈城地界兒有不少商會會長,就是這地方來的人。

這位“老錢兒”盛寶庫,老家就在掖縣。

剛到傅家甸的時候,他也是個逃荒的流民,渾身上下,裡裡外外,全都翻遍了也湊不出仨大子兒,叫花子看見他,都得把碗捂起來,怕這人跟自己搶食兒。

最開始,盛寶庫十幾歲的時候,當過“摘帽黨”,說白了就是當街搶人帽子的行當。

哈城天冷,隻要有點家底的人,戴的都是旱獺之類的皮貨帽子。

盛寶庫把帽子搶過來,轉手賣出去,也能混口飯吃,但平常不敢多花錢,總得攢著。

怎麼呢?

怕下次挨打的時候,沒錢看大夫。

人要是餓急眼了,什麼事兒都能乾得出來,隻要能掙錢吃飯,哪管什麼坑蒙拐騙偷,三教九流,五行八作,跟各路江湖中人,漸漸混了個臉熟。

哈城的膠東老鄉多,互幫互助,也不知盛寶庫在哪碰見個貴人,拉了他一把,從給人當學徒做起,入門乾上了“錢桌子”的生意。

生意越做越好,盛寶庫也就成了“老錢兒”。

從道外走進道裡,看似橫穿一條鐵路而已,實則卻是跨過了一個階層。…。。

聽到此處,車窗外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江連橫不禁好奇地問:“‘錢桌子’是啥生意?錢莊?”

“差不多吧!”薛應清扣好貂皮大衣,重新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但是跟錢莊不一樣,就一張桌子,沒有存儲,隻有交換,倒騰羌帖的,坑空子。”

“假錢?”

“有真有假,哈城人雜,不止有毛子,還有其他地方的洋人,盧布、英鎊、法郎、馬克、過去的老錢兒,‘錢桌子’的人都能換。”

光憑一張桌子,能乾起這麼大的買賣?

江連橫不信,隨即問道:“他是把這行全給吃了吧?”

“那我就不知道了。”

薛應清欠身看了看窗外,隔著玻璃呼出一團哈氣,喃喃自語地說:“你等下碰見老錢兒,千萬彆提過去,尤其是他‘摘帽子’的事兒。”

“懂,今非昔比了麼!”江連橫靠在椅背上,笑著小聲嘟囔,“我也從來沒要過飯呐!”

“快到了。”

“是麼?”

江連橫俯身看向窗外,卻見朦朧的夜色下,不遠處亮起一片橙黃色的街燈,一棟棟形製瑰麗、美輪美奐的歐式建築隨之映入眼簾,同玻璃上車廂內的倒影互相交疊。

不多時,周圍的旅客也紛紛探頭張望,驚豔之餘,不禁嘖嘖稱奇。

有零星幾個毛子富商,則是流露出一臉自豪的神情。

二等車廂的讚歎更甚,一陣陣嘈雜騷動,驚醒了熟睡中的孩童,哭泣聲許久未歇。

火車緩緩駛入月台。

這地方,該叫她什麼?

濱江縣?阿勒錦?亦或是——

夜幕下的哈爾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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