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城昨夜一場大雨,洗得影視城初秋空氣都乾淨了幾分。
亭台翹簷下的賞景台,穿著古裝戲服的女演員被人搡了一把,人工湖裡嘩啦一陣水聲。
“寧小侯爺您可彆下去!這水淺著呢淹不死人!”拉拉扯扯一陣混亂。
果然,水紅色廣袖一沉,粼光漣漪間少女浮出水麵。
麗日下,水珠縈著細碎暖光,劃過白如脂玉的臉頰。有一顆沁過長睫,落進她眼裡,卻沒化開眸中清傲。
漂亮鳳眸似羊毫點墨細描,眨也未眨,隻涼涼抬睫,故意釋出一絲挑釁,瞧著居高臨下的男人。
像條冷傲清豔的人魚,美得叫人挪不開眼。
“哢——!”攝影機旁的副導演一揚手,對後腦勺都滿是戲的雲梨極為滿意。
雲梨聞言秒變臉,出戲的速度就像沒收到尾款的神婆,跳了一半就開始收攤子。
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小姑娘收漁網似的,吭哧吭哧扯住浸了水的戲服,歘~歘~歘~往岸上挪。
賞景台上還沒出戲的男二:“……”
OK,和冷傲清豔沒半毛錢關係。
這裡是武俠劇《雙城玦》的攝製B組,雲梨已經加入了一個多月,演女二——的武術替身。像這種落水跳崖,拳腳相向,毆來打去的戲份都歸她管。
雲梨自小在雲濛山上的小道觀長大。三歲那年,被師父在大雨滂沱的山路上撿到。本來身量就比不上同齡的小朋友,又生了場大病,一直體弱。
等恢複些,師叔就開始教她習武強身。從拳術腿法到各類兵器,師叔全都沒有放過她QAQ
原本年滿十八就要下山曆練,身體一向健朗的師叔卻突然虛弱了一年。師父腿腳不便,雲梨留下照顧,這才拖了一歲。
“這遍可以嗎陸導?”雲梨濕噠噠地跑過來,非常敬業地問他。
結果還沒等陸恒開口——
讓助理打著遮陽傘坐那兒的女二薑婧柔:“陸導,再來一條吧。你不覺得她落水的姿勢有點……”
陸恒憋悶:“……”這他媽都三遍了!要不你來導?!
雲梨揉揉鼻子,打個了秀氣的噴嚏。
湖水還挺涼。
“嘖,你這體質也算習武之人?”下了賞景台的男二寧懷野,戲外也姓寧。
腦袋上突然蓋下條毛巾,雲梨抬手摁住,邊擦頭發,邊悠悠轉頭看向他:“?”
大概幼時那場數日不退的高燒,對她的腦子多少還是有些影響。比如她的反射弧,就被燙得特彆長。
看著小姑娘抿直唇線,唇角邊一顆小梨渦若隱若現,努力揣摩的樣子,寧懷野憋了下笑意,挑釁似的揚眉。
這部戲的女二是個雙麵間諜,打戲賊多,寧懷野能自己上的都沒用替身,所以和雲梨對戲的時間,比真正的女二還長。都是同齡人,性子也相近,自然而然就處成了好兄弟——寧懷野單方麵認為的。
終於明確他是來找事的雲梨,想用惡狠狠的眼神警告一下他,讓他彆逼自己出手。結果落水好幾次,有一根眼睫毛終於不堪重負,在她瞪人的時候連根斷進了眼睛裡。
“額……”雲梨瞪人不成,摁快門似的翻起了白眼。
寧懷野:“……”OK,徹底出戲了。
“場務!眼藥水!”陸恒好笑地喊了聲,又看向薑婧柔。
陸恒演員出身,年少成名獲獎無數,如今剛至不惑,在圈子裡頗有分量。要不是這部戲是恩師重導當年經典,他也不會來做副導。
要說這些年富家豪門進演藝圈的不少,這位晏城薑家二房的小姐也算其一。演戲唱歌他都欣賞,隻要彆把職業當兒戲,把觀眾當傻子。偏偏這位完美踩他雷點,演技巔峰全在戲外。
如果單是薑家二房,他倒也不怵,畢竟薑家話事的是大房那位。可偏偏,晏城頂級豪門池家老太爺,最近心血來潮,提起了舊時同薑家定下的婚約。
可惜,和池家二少爺有婚約的真·薑家千金大小姐,一出世就失了蹤。那點薑婧柔說不定會頂替聯姻的傳言,適時流了出來。
誰不知道池家那位活祖宗放浪形骸乖戾囂張,圈子裡甚至有“寧惹閻王,不招池二”的玩笑話。
可萬一小閻王眼瞎,就看上了這位呢?他可招惹不起!
但到底有傲氣,沒說話,隻把“差不多得了”掛在了臉上。
薑婧柔有點下不來台,猶豫間,她的男助理過來問:“還沒結束嗎?盒飯都快吃完了。”
雲梨噌地轉頭:“??”
陸恒終於在一向淡定的小姑娘臉上看出點著急樣子,忍不住好笑。
薑婧柔和男助理對視一眼,沒再堅持重拍,起身。
雲梨小偷式搭毛巾,眼巴巴看向陸恒,抬手指指放飯的方向:那我走啦?
“行了行了,”陸恒笑,揮手趕她,“洗澡吃飯,趕緊走!”
“嗯嗯!”雲梨咻地溜了。
“……”寧懷野嘖著搖頭,“不愧是被盒飯管夠騙進組的。”
說完也沒急著走,站到陸恒身邊,彎腰看剛才的回放。
“這段很不錯。”陸恒指著鏡頭裡的他。
這一條,是男二開始對女二動心,又懷疑她的身份,忍不住出手試探。偏偏身手了得的女二收了全部功力,任由他安排的人把自己推下湖。寧懷野把這種下意識心疼你,又因為你的隱瞞和挑釁恨不得掐死你的微表情演得很到位。
眼前閃過那張臉,寧懷野笑了笑:“對手情緒給得好。”
“你彆說,這小姑娘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撇開她那身清奇的功夫不談,明明不是科班出身,從前也沒接觸過這一行,”聊起這些,陸恒可就不餓了,“偏偏入戲的速度就跟鬼上身一樣。你再看看這張臉放到鏡頭裡……”
搖了下片子,發現沒拍到臉,卻還是斷定道,“給個機會,不紅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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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長開飯啦?”武指看見飛奔而過的雲梨,中氣十足地逗她,“吃完了來切磋一下查拳啊!”
“好!”雲梨笑眯眯應下。
“跑慢點兒!飯多著呢!”
“嗯嗯!”雲梨跑得更快了。
劇組的師傅們都和善地稱她一聲小道長,就因為她剛來影視城的那天,一身玄青色窄袖中褂,抄著小手站在人群裡看熱鬨,卻被劇務火急火燎地一把抓獲:“我說怎麼少了個人!怎麼跑這兒來了?!還一副看戲的樣子!”
當時一臉懵逼被人拖走的雲梨:“……?”
她隻是散了倆小時步,遠遠瞧見這地方的建築和城裡的有異,過來瞧個新鮮而已呀。
“我……”
“你彆說哪找來的群演,跟明星似的。”
“你是……”
“我是覺得你好看,但你也不能偷懶!”
“等一下,你是不是……”
“快快快!人來了!走你——”
雲梨:……算了_(:з」∠)_
直到那場戲拍完,雲梨跟著身邊的“師姐師妹”們旋轉跳躍閉上眼死了七八回,拉肚子的真群演才回來。
倆人麵麵相覷時,劇務小姐姐:“……嚶,szd小道長。我錯了,你不要掐訣收我QAQ”
雲梨:“……不會,相信科學。”
正巧,那時組裡女二嫌棄武行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鏡頭剪得再碎也一眼穿幫,於是在盒飯管夠,月薪6000,購買人身保險的誘惑下,剛下山的雲梨火速有了工作。
……
寧懷野下午還有文戲,過來取盒飯時隻脫了最外麵的氅衣。
遠遠看見雲梨已經捧著飯盒,穿著牛仔背帶褲和長袖白T,屈腿攏膝坐在台階上,拿著自帶的小銀勺,一口一口挖著米飯。
未乾的長發攏在耳後披散,團起來小小一隻,乖得不行。
“圍換了。”雲梨抬睫看他,腮幫子鼓鼓地跟他說。
還好她跑得快。
寧懷野挑眉:“這麼能吃?”
“!!”雲梨一口咽下嘴裡的飯,噎得捶了捶胸口,“我來的時候就隻有一盒了!”
再說她哪裡能吃了!她隻是消耗大!這叫能量守恒!!
就這一盒,下午都要餓肚子……梨梨困難,梨梨虛弱。
寧懷野憋笑,還想逗逗她,卻抬手:“額,你的臉……”
“乾嘛呀?”雲梨又塞了一口飯,一手穩穩扶住擱在膝蓋上的飯盒,才一手撓了撓寧懷野指的地方。
有點兒癢。
“快彆撓了!”寧懷野皺眉,拉開她的爪子,看了眼她飯盒裡的東西,“你吃的什麼?”
雲梨愣了下:“菜飯啊。”
還挺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