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池宴耷眼盯著她,許久,鼻腔裡氣音似的嘁笑了聲。
小姑娘這樣的表情和語氣換個人來做,他都得覺得對方……是在恣意挑釁。
雲梨:“……”怎麼好像又不開心了?
而且這個笑,怎麼那麼像沒分到糖果的小朋友強顏歡笑?
鐘儘歡樂得不行,心情陡然好起來。淒慘這種事兒就得靠襯托,有人陪著那程度就輕了不少。
雖然他其實也不明白,池宴到底喜不喜歡雲梨這小姑娘。要說喜歡吧,你不追人家,偏偏要搞什麼《戀愛合約》。要說不喜歡吧,這麼多年的兄弟情,他又看得出池宴對人女孩兒是不一樣的。
於是記仇地把話還給了池宴:“坐啊,你不餓?”
池宴:“…………”
菜色是一早定好的,陸續上桌。
鐘意也同雲梨閒聊起彆的來,“《幻妖》的戲份都補完了吧?”
“嗯嗯,”雲梨咽下蘸了一點白糖和黃芥醬的脆皮燒肉,點頭道,“都補完了。”想了想賀賢說的,又告訴鐘意,“賢哥說,讓我先休整一下,不急著接彆的戲。”
鐘意笑了笑,掃了眼在座的兩位男士,轉頭對雲梨說:“賢哥做了二十多年經紀人,他的安排不會錯的。《幻妖》過完年應該就能上架,你這個角色本來書粉就多,到時候配合宣發,後續找你的劇本和角色也會更好一些。”
像是壓根沒想過雲梨靠這個角色吸不了粉。
雲梨乖乖點頭:“嗯嗯。”
鐘意沒說的是,賀賢之所以做這樣的安排,是因為意歡傳媒準備辦一檔演藝選角類綜藝。雲沿互科冠名,《萬靈逐刀誌》的導演秦漢山就是導師之一。具體的綜藝選角機製還沒定下,但目的不言而喻。
所以此刻,聽完鐘意這番話的兩位男士的表情,分彆可以用“就很無語,不想聽”和“不清楚,隨你”來形容。
鐘意無聲揚了揚眉,直到這家店的特色焗蝦端上桌。
雲梨盯著這盤蝦,陷入沉思,開始糾結。
從上菜到現在,池宴話不多。她也不知道是自己這個人本身太無聊,引不起他聊天的興趣。還是池宴還在為不知道什麼原因的事情不開心。
雲梨眨眨眼,摸出手機。低頭埋首劈裡啪啦一頓操作。
池宴的手機震了。
鐘儘歡:“?”
池宴也愣了下,稍偏頭,瞥了雲梨一眼。
雲梨朝他眨了眨眼,又往他放在桌麵的手機投去一瞥,示意道:看手機呀。
池宴揚眉,拿過手機。
鐘儘歡:“??”
怎麼地?光明正大已經滿足不了你們了??還要當著我的麵暗戳戳私聊??
雲梨:【哥哥,你還想剝蝦嗎?】小喵咪搖可樂.gif
池宴:“……”
池宴:“…………?”
小姑娘這話,字裡行間都充斥著“還要給你個表現機會嗎”的意思。
池宴好氣又好笑,掃了眼那盤焗蝦,沒回她,隻放下手機,慢條斯理地挽起白襯衣袖口,擦了擦手,然後歪頭看著雲梨,明知故問:“吃蝦嗎?”
鐘儘歡:“???”你褲……你手都擦了你還問,還問!
雲梨笑眯眯:“嗯嗯!!”
果然確認一下是有必要的!他還是很想演戲的!
鐘意揚了揚眉。
隔著時間空間,發出了和賀賢一樣的疑問:……不會是真愛吧?
雲梨看著池宴整整齊齊碼在她盤子裡的蝦肉,突然想到熱心網友告訴過她:當你的男朋友洗了衣服燒了飯,拖了地板擇了菜,你一定要從側麵狠狠讚他,讓他從根本上愛上這些事情。
於是下意識湊過去了一點,一臉鄭重地小聲道:“哥哥,你怎麼連剝蝦的樣子,都這麼好看哦。”
池宴指節一頓:“…………”
鐘儘歡嘴角一抽。
怎麼都感覺這倆人的劇本拿反了。雲梨這樣子,活脫脫像個逃避家務,隻想在嘴巴上花花兩句的廢物老公。
池宴緩緩偏頭,垂眼看她。
小姑娘歪頭看著他,身子放得低低的,兩個小手握拳合在一起擱在桌麵上,看上去真摯又誠懇,仿佛說的全是大實話。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心態,池宴同她一樣,偏身湊過去了一些,翹起唇角,聲音低低蕩蕩的,“又不是第一次幫你剝了。”
雲梨一愣,長睫不由快眨了兩下。
明明是挺正常的一句話,卻莫名其妙地,讓她有種做虧心事的時候,才會耳尖發熱的錯覺。
池宴長睫尖輕撩了下,掃過那點緋然紅意,不緊不慢地坐直,繼續“表現”。
鐘·不用管我死活·儘歡,鐘·請當我不存在·意:“…………”
-
池宴來時,商業廣場的停車位顯示數量有限,他乾脆停在了寫字樓區域。
飯後,雲梨乖乖跟著他,進寫字樓電梯,下負三層拿車。
電梯關閉前,雲梨聽見大廳裡兩個保安在說:
“110119120都打了,老劉他們也已經上去勸了。”
“36層啊,真掉下去,120有什麼用。”
“就是想要錢而已,不會真跳。”
“你說曾總會來嗎?”
“難說,先前那人鬨事,曾總不也沒來……”
雲梨猛然一怔,電梯門也同時卡進一隻胳膊。
一個滿頭大汗急躁慌張的年輕人,動靜極大地撞開了即將關閉的電梯門,一手拚命不停重摁著36的鍵,嘴裡止不住念叨:“還要下啊,還要下啊……”一手攥著手機撥著一個沒人接聽的號碼,視線盯著屏幕,強自鎮定又聲音發顫,“接啊爸,快接啊……”
雲梨一凜,下意識摁掉了下行的數字,問他:“是要找穿了藏青格子襯衫的叔叔嗎?”
“對對對!”年輕男人焦急點頭,“謝謝謝謝!謝謝你們!”又不停去看開始上行的數字。
池宴站在角落裡,隻在雲梨去摁電梯時側身虛護了她一下,全程沒說話。
在數字不停上行時,池宴又淡掃了一眼,下頜線條在骨骼咬合下崩得咄咄淩厲。
電梯很快在36層停下,門才開了一點,年輕男人就側身衝了出去。
雲梨也聽見那個和她道歉的聲音在擴音喇叭裡大喊:
“叫曾樂誌來見我!”
“天打雷劈王八蛋!不得好死曾樂誌!”
“我不要那些破房子!還錢!曾樂誌!還錢!!”
像是那個人坐在頂樓的畫麵,和記憶裡已經有些模糊的身形重疊,雲梨隻怔疑了一瞬,就跟著跑出了電梯,頭也未回地喊道:“哥哥你先走吧!”
“雲梨!”池宴同時在身後厲聲喊她。
那聲音混在中年男人的嘶聲咒罵裡,雲梨有些混亂,沒轉身,順著消防通道的標誌往天台跑。
——“我們已經給曾先生打電話了,夏先生您先下來吧!”
“等那個王八蛋來了我再下來!”夏於瑉嘶聲喊。
——“夏先生,有事好商量,實在不行,您還能走法律途徑是不是?”
“哈,”夏於瑉冷笑,“法律在他曾樂誌眼裡算個屁!他今天不來,我就死在他這樓盤裡!讓他看看什麼才叫真正的鬨鬼!”
有保安見他沒剛剛那麼激動,嘗試著墩身往前挪。
“都彆過來!誰再往前走一步我就跳下去!”夏於瑉歇斯底裡大喊。
——“彆彆彆!夏先生您彆衝動!我們不過來!”
雲梨跑上天台時,看見那個中年男人正站在天台圍欄外的樓階上,隻上半身可見,遙遙和幾個保安對峙著。
也才剛到的年輕男人幾乎雙腿癱軟地求他:“爸!你先下來啊!有什麼事兒你下來再說!”
看見兒子,夏於瑉恍神了一瞬。卻在他想上前時又情緒激動起來,雙目赤紅地叱他:“你也不許過來!”
眼看夏於瑉在一足寬的樓階上晃了下,夏錦程立刻停住,急得聲音都變了調:“不要動不要動!爸你不要亂動!”
“夏先生,這位就是您父親嗎?”
身後響起一道乖軟女聲,夏錦程一愣,偏頭看過去。
是電梯裡那個女孩子。
“對對!”夏錦城又怔又急,一個勁兒說。
“夏叔叔,”雲梨轉頭看向夏於瑉,壓了壓氣息,對他溫和笑了下,“我大伯今天不在晏城,叫我過來先和您談一下。您看……要不您先下來?”
夏於瑉一愣。
曾樂誌倒是有個侄女。雖然這人是個王八蛋,但聽說對這唯一的侄女卻挺好。況且這小姑娘,的確一看就金尊玉貴的。
夏錦程也反應過來,配合地對夏於瑉喊道:“對對!爸!有什麼要求你和曾小姐提,我是和她一起來的!”
夏於瑉信了幾分。
“夏叔叔,您有什麼想法可以和我說。”雲梨邊觀察邊說,又慢慢往前走,“談妥了,我們可以立下字據。到時候我大伯和我父親就算不顧及您,也會管我的,您說是嗎?”
“是啊是啊,”天台上的保安以為雲梨真是曾樂誌的侄女,也跟著勸道,“曾小姐都來了,夏先生您還是趕快下來吧!”
但隻要有人接近,夏於瑉又防備焦躁起來,身子在天台的大風裡晃了晃,衝雲梨喊道:“你彆過來!你怎麼證明你說話有用?!”
雲梨腳步一頓,壓著心跳,看似平和乖順地看著他,失笑道:“那您要我怎麼證……”
“還沒跳呢?”
身側響起一道倦怠的男音,順著頂層夾雜了嗆人煙味的風吹來。問得像來看戲似的。
雲梨一愣,看向池宴。
天台上照明燈的冷光,映得他此刻臉色白得泛出陰戾的病態。
“哥哥……你怎麼……”雲梨思緒有一瞬蕪雜起來。不是為他說的這話,而是他此刻的狀態和神情。
池宴唇線繃直,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眯了眯眼睛。
突地,他吊兒郎當地輕嗤了聲,偏頭指了指夏於瑉,俯身抬手,掌心扣住她後脖頸,直勾勾地盯著她,懶散道:“就為了這點破事兒,放我鴿子?”
語氣裡恣意妄行的哂意,像極了拿風流當正事兒,拿人命當兒戲的紈絝公子。
整個人被他壓迫感十足的氣息籠罩,雲梨怔愣,頭皮都有點兒發麻。呼吸滯了半拍,指節不自覺地蜷了下。
脖頸被他的力道壓著,沒法有更大的動作,雲梨掀了掀唇,沒說話。
現場眾人在極度緊張的狀態下茫然又懵逼,隻有夏錦程一下子反應過來,指著池宴喊道:“爸!你快下來!快過來看啊!是二少爺!二少爺啊!曾小姐跟你保證的肯定能做到!你快下來!”
他剛在電梯裡根本沒心思考慮彆的,對倆人長相壓根沒上心,記得雲梨也隻是衣服醒目。池宴當時站得又偏穿得又低調,他根本沒注意。
他們夏家兩三億的身家——還是沒接曾樂誌那個工程之前,在晏城當然不夠看,但池宴,他們還是認得的。
果然,夏於瑉也愣神喃喃道:“二……二少爺……”
池宴盯著雲梨,倒也沒再繼續拘著她,鬆手,拍了拍她後腦勺,勾了下唇角,直起身。
隻是笑得有點兒邪性。
這會兒還來不及考慮彆的,雲梨捏了捏拳,重新看向慢慢平靜下來的夏於瑉,穩步朝他走過去,笑意溫和柔軟:“是啊夏叔叔。您看,我為了您的事情,連二少爺的邀約都推了,足見我們曾家對您的誠意了吧?您快下來吧。”
“是啊是啊,快下來吧。”幾名保安也紛紛勸道,“有什麼比命重要的啊。”
夏於瑉終於鬆動,本來也不想死。
丟了擴音喇叭,扒住圍欄,邊說著“你們不要過來,我自己下來”,邊慢慢抬腿,準備跨回來。
眾人也邊說著叫他小心,邊急步往他那邊靠。
但也不知道是太緊張了手心出汗,還是圍欄外的樓階實在太窄,夏於瑉快跨回來時,突然身形猛一偏。
眼看就要失手滑落,眾人驚呼。夏錦程更是肝心若裂,破聲變調地喊了聲“爸”朝他衝去。
雲梨在夏於瑉身體重心不對時就反應過來,先夏錦程一步飛身到了圍欄邊,卻隻抓住了他的腰帶。
他往下掉的力道還在反扯著她。雲梨一凜,死命撐住圍欄往後用力。
幾乎同一時間,她又被另一個力道拽住胳膊,反手往後擰了一把卸了力。
怔愣間,雲梨本能地跌坐到了地上。又聽見“嘭”地好一聲響,那件格子襯衫被掄成麻袋似的甩了回來。
天台眾人呆住:“…………”
夏先生你……你還好吧?你還活著就吱……吱一聲。
“啊……啊喲……”渾身骨頭都在疼的夏於瑉躺在地上,終於出聲,抱著胳膊齜牙咧嘴,“我的胳膊……胳膊……”
心有餘悸的夏錦程趕緊扶起他,哭笑不得地後怕道:“沒事兒爸,沒事兒,活著就行。”
要不是曾小姐和二少爺,他現在就沒有爸爸了。
池宴垂眼站在圍欄邊,盯著樓下一動不動。馬路上圍觀如蟻的人群,像混雜了其他光怪陸離的畫麵,朝他撲衝而來。
肋骨好似不停在往裡收縮,勒住心跳和呼吸。
勉強閉了閉眼,僵硬的指節輕搐了下。
池宴側身,看向雲梨,麵上看不出情緒,隻不涼不熱地問她:“疼?”
雲梨仰臉看著他,咽了一口,無端覺得他在生自己的氣。
抬了抬被他卸力的那條胳膊,發現並不痛。於是搖了搖頭,沒敢再叫他表現,老老實實自己掌心撐著地站了起來。
池宴耷著的眼皮緩眨了下,看著她拍了拍灰就背到身後的小手,嘴角垂得更厲害了些。片刻,他淡“嗯”了聲,經過她身邊,直朝夏於瑉去。
眾人都沒料到,已經被池宴救上來的夏於瑉,會又被他拖麻袋似的一把扯到圍欄邊,大半個身子直接壓了出去。
“除了尋死,你們就不知道怎麼解決問題了是吧?”池宴扯起唇角笑了笑,聲音在天台風聲下輕飄飄的,又沙得有些磋人,“那行,我現在就鬆手。”
終於反應過來的夏於瑉,冷汗涔涔連聲驚呼:“不不不是的二少爺!!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不想死!你千萬彆放手啊!”
剛剛腳下一滑的時候,他已經體驗了一回瀕死的恐懼,但好歹是背對著外麵,此刻直麵36層的高度,隻要池宴一鬆手,絕無回旋餘地,驚懼更甚。
“二少爺!二少爺您彆鬆手!我爸知道錯了!我們知道錯了!”夏錦程壓根抵不過池宴的力道,隻能拽著夏於瑉的腰帶連聲求他,又急又怕,都快哭了。可池宴就跟沒聽到似的。
幾名保安甚至有些沒反應過來,怎麼剛救上來的人又要他去死!又被池宴滿身壓抑的暴戾掣住,唯恐殃及池魚,根本不敢貿然上前。
“哥哥。”一個乖軟溫柔的聲音,突然在身邊叫他。
池宴僵硬地一頓,壓著夏於瑉往外的力道停住。
襯衣衣角被人輕輕拉了下,餘光裡是她瑩白乾淨,指腹卻帶著薄繭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