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沈東歎了口氣,在屋子外麵的石頭上坐下了。
“聊天嗎?”曹沐很有興致地問他,想要站起來,但晃了一下又靠回了牆上。
“嗯。”腿都蹲麻了?沈東看了他一眼,沒再說彆的。
“我有點兒累,”曹沐撐著牆站了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衝他笑了笑,“我回水裡泡泡再過來,你彆回屋好麼?”
“嗯。”沈東點點頭,跟著也站了起來,在這件事兒上他打算豁出去了,他要跟過去看看曹沐這個回水裡泡泡是怎麼個泡法。
曹沐慢悠悠地往海邊走,也沒在意沈東不緊不慢地跟他身後,到了海邊,他把身上衣服都脫了往礁石上一扔,跳進了水裡。
這回他沒有像之前那麼下水,這邊礁石少。
沈東站在岸上看著他,可算是知道這人為什麼不願意穿衣服了,就這麼會兒功夫,下水兩三回了,的確是光著省事兒。
不過曹沐一下水,沈東的腦子就定著不能轉了。
就在曹沐下水的地方,海水裡再次出現了無數的氣泡,像沸騰了似的不斷漂向水麵,清澈見底的海水幾乎被氣泡變成了白色。
而曹沐整個人
都被包在了氣泡裡,已經完全看不見了。
沈東感覺自己掌心有點兒冒汗,盯著氣泡和氣泡四周,他沒有看到曹沐遊出這個範圍,隻等著看氣泡散掉之後會有什麼。
水裡的氣泡慢慢消散之後,沈東慢慢蹲了下去。
讓自己從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中擺脫出去的最後一絲幻想也破滅了。
曹沐不見了,水裡有一條顏色鮮亮的小醜魚正擺著尾巴轉來轉去。
沈東一眼就看到了它背上的那條疤痕。
其實就算沒有那條疤,對於他來說,也沒什麼意義了,反正結果都一樣。
這事兒要是打個電話給報紙電視台什麼的爆個料,絕對能引起大地震。
也不一定,被人當成神經病的可能性更大。
隻能當是做了個夢。
早知道是這樣,像夢一場……
沈東沒有等曹沐再上來,他轉身回了屋,拆了包煙出來坐在門外點了一根。他抽煙的時候很少,一般就值班的時候抽點兒,現在他需要靜一靜。
抽完一根煙之後,他看到曹沐從那邊走了過來,看上去精神比下水之前好了不少,臉上還帶著笑容。
“我以為你又進屋關門了呢。”曹沐在他對麵找了塊兒石頭坐下了,心情挺好的樣子,頭發還在滴水,臉上的水珠在陽光下反射著光芒。
“你,”沈東把煙掐了,捏著煙頭看著他,把語速放得很慢,“為……什麼……一,一直,跟……著我。”
“這裡又沒彆人了,”曹沐笑笑,“隻有你啊。”
“哦。”沈東輕輕咳了一聲,這回答倒是很實在,四周這些島都算上,長住居民也就他一個,陳叔還隔三岔五地回趟家,自己這架式就跟要老死在這兒了似的。
“我以前也不找人聊天,”曹沐迎著陽光眯了眯眼睛,“我都跟爺爺聊天,我們一直在一起。”
“嗯。”
“不過我很多天沒見著爺爺了,可能是死了。”
曹沐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很平靜,臉上看不出什麼難受悲傷來,這讓沈東相當意外,叫爺爺的人,就算不是親的,也不能這麼平靜吧?陳叔要不見了,自己估計得急死。
“他老啦,遊得慢,”曹沐低下頭看著地麵,“可能被吃掉了或者撈走了也不一定……”
沈東按了按額角:“你爺爺也是魚?”
“嗯,”曹沐抬頭看著他,“你又不結巴了?怎麼一會兒結巴一會兒不結巴的。”
“不,不知,知……道。”沈東皺皺眉,雖然他當人麵說話好像還沒有不結巴過,但比起突然不結巴這事兒來,曹沐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他結巴不結巴這事兒上讓他很想發火。
“爺爺可能不會回來了,”曹沐站起來走到沈東旁邊坐在了地上,“我這幾天都一個人呆著。”
沈東沒說話,他覺得自己差不多能明白曹沐為什麼一直執著這麼跟著他趕都趕不走了。
他看了看曹沐的臉,這人究竟多大年紀?
自己上島的時候不到20歲,從來沒有覺得一個人呆著有什麼不對的,也從未想過找個人陪著自己,從年頭到年尾,他跟陳叔基本就交接班的時候見一麵,說的話加一塊兒都湊不夠半小時的。
“你多,多大?”沈東判斷不出曹沐的年齡,曹沐看上去比自己小幾歲的樣子,但眼神卻出奇的乾淨,這兩天給沈東印象最深的就是他似乎什麼心機都沒有的眼神。
“多大?”曹沐愣了愣,沉默了半天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知道。”
沈東也跟著愣了愣,雖然有時候他也得想想才能想起來自己多少歲了,但想了半天還是不知道自己多大的人他還是第一次碰到。
“你……”沈東想起了之前看到的那一小片鱗片,他知道魚的鱗片上有跟樹的年輪差不多的東西,可以根據那個判斷年齡,“有,有……鱗麼?”
“現在沒啊,”曹沐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又拉開衣領往衣服裡看了看,“有時候會有一兩片吧,不過水一衝就沒了,要那個乾嘛?”
“看看,你多,多大。”沈東很多年沒說這麼多話了,就這半天時間他感覺自己說的話能頂之前幾年的,費勁得很。
“那晚點兒給你一片你看看。”曹沐笑笑。
“嗯,”沈東隨便應了一聲,他現在開始感覺到困得厲害,想睡覺,“你……住,住哪?”
“那邊,”曹沐往南邊指了指,“你有空過去玩吧?”
“哦。”沈東順著曹沐的手往那邊看了看,南邊有幾個小島,退潮的時候能連在一塊,漲潮
的時候就變成一個個小小的孤島了,沈東跟陳叔出去釣魚的時候經常從那裡經過,卻從來沒想過那裡會有人住。
“你想睡覺吧?”曹沐突然問了一句。
“是。”沈東點點頭,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他一直沒合眼,腦子裡還被塞進了各種不可思議的內容,這會兒就覺得自己一閉眼就能一腦袋紮到地上長眠不醒了。
“你睡覺吧,”曹沐站了起來,“我走了。”
“啊?”沈東沒想到一直纏著他要聊天的曹沐會這麼乾脆地說要走,一下都沒反應過來。
“走啦,”曹沐衝他揮揮手就轉身往海邊走,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你還記得我叫什麼嗎?”
“曹沐。”
“我也記著呢,你叫沈東。”
曹沐走了之後好半天,沈東才回過神來進了屋,躺床上也沒功夫再琢磨今天的事,鞋沒脫,身上帶著海水的褲子也沒換,眼睛一閉就睡著了。
沈東很少做夢,日有所思夜才能有所夢,一般情況下他白天沒什麼可思的東西,晚上自然也夢不出什麼內容來,頂多夢到燈塔的燈又不亮了他頂著大風上去修。
但今天這一閉眼,感覺就跟前幾年沒做什麼夢得補回來似的,夢得那叫一個風聲水起,連音效都帶上了,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出來了。
沈東在夢裡都覺得無奈了,他甚至還夢到了自己小時候的事,記憶裡根本沒有的事,父母,親戚,而且還不怎麼美好,大家都在哭,哭得他心裡一陣陣難受卻又不知道是為什麼……
一直到朦朧中聽到了特彆真實的敲窗戶的聲音,他才掙紮著從夢裡回到了現實。
窗外的天已經黑了,也不知道是幾點。
有人在他窗玻璃上一下下很有節奏地敲著,沈東先是嚇了一跳,扭頭看到了窗外曹沐的臉時,他才反應過來,現在島上不是隻有他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