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傑躺船上,胳膊擋著眼睛。
比起海裡遊泳，他喜歡陽光,喜歡陽光灑滿全身時那種讓人發軟感覺,但他眼睛受不了這麼強烈光,時間長了會疼。
做為一個可以海裡跟魚一塊兒嬉戲人類來說，他並不合格，他有時候害怕海水。
害怕被海水包裹著那種冰涼感覺，還有記憶裡揮之不去血腥味道。
四周都是血色海水，這種體會他一輩子也忘不掉。
有很多年,他對人類都懷著深深恨意,這些恨都被藏心裡。
很久了,二十多年？
那時他還不叫洪傑,他沒有正式名字,媽媽一直管他叫小刀。
因為他爸爸是條鬼頭刀魚。
鬼頭刀魚學名叫鯕鰍，這名字有點複雜，他一直記不住。
爸爸死了之後，他才突然記住了。
那場混亂殺戮他已經記不清，或者是已經被他埋進了記憶深處，永遠都不會再拿出來回味。
他唯一還能記得是混身是血爸爸拉著他海裡飛地遊著，但他已經不記得他們為什麼要這樣遊，從哪裡來，要去哪裡，都記不清了。
他偶爾會想起後一次看見父母，會想起他們對話。
“殺了這個孩子，”媽媽緊緊摟著他，身體顫抖，臉上全是淚水，聲音卻無比堅定，“我們隻能殺了這個孩子，毀掉他身體，隻要地圖還，就永遠不會有結束那天。”
“不。”爸爸回答同樣堅定。
“如果我們都活不下去，不能再守住孩子和地圖……”媽媽眼淚落他臉上，有一瞬溫暖，但很就變得冰涼。
“媽媽……”他摟住媽媽脖子，媽媽身上都是血，讓他絕望和害怕，“我不死。”
“對不起對不起……”媽媽摟緊他，再也說不出話來。
“我不會殺自己孩子，還沒有到後，我會拚到後，”爸爸輕輕說，聲音溫柔而鎮定，他摸了摸媽媽頭發，“哪怕我們死了，也會有人保護他長大，他會有自己想法，讓他……自己做主。”
“小刀，你要活下去。”
這是父母後對話，留洪傑腦海裡後聲音。
之後記憶是混亂而讓人窒息，他知道父母都死了，知道自己被狠狠地砸冰冷礁石上，也知道巨大疼痛中有人抱起了他，把他放到了一條小船上。
那些漁民救起他時候，他並沒有昏迷，他隻是身體不能動，他有清晰思維，能聽到所有聲音。
但他害怕這些人，這些媽媽同類對人魚展開了一場讓他一生都無法忘卻殺戮和圍捕。
這些人讓他失去了所有樂，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家園，失去了同伴……
他害怕，也恨。
但他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洪東山站他身邊注視著他時候，他有些恍惚，爸爸以前也經常會他睡覺時候坐他身邊。
暖和毯子蓋他身上，他睜開眼睛，看見了這個男人背影，寬厚肩，出門時放輕了腳步都讓他產生了錯覺。
爸爸。
他需要這個男人，無論是錯覺還是為了要活下去。
洪傑坐了起來，整理了一下眼罩，發動了他船，船頭劃開海浪向前衝去，他對著海風吼了一聲：“起錨！目標！等一下……”
他知道這片海每一個島，每一片暗礁，但坐標必須得看，他低頭看了看腳邊一張海圖，吼出了坐標，然後手一揮：“滿舵！全速前進！”
隨著船開始前進，海風刮得猛了起來，洪傑跳下了船頭，脫掉了腳上紅色小坡跟。
這鞋有點兒小了，但如果不把後跟拉上來，穿著還算可以。
洪傑盯著鞋看了一會兒，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
第一次被村裡人說這孩子腦子有毛病距離現也得有個二十年了吧。
這事老魚精問過他，你隻要不讓人懷疑身份就可以了，不一定非得表現得像個神經病……
神經病麼？
洪傑坐到船沿上，笑了笑。
他不是人類，也不是魚，不是人魚。
他什麼都不是，也可以什麼都是。
這些都不重要，他隻是……不願意活得像個真正人類，他不願意一點痕跡都沒有地就那麼溶入了人類世界裡。
本來就不算人類不是麼。
他忘不了父母被鮮染透身體，忘不了人類給他世界帶來巨大災難，擋不住貪欲，沒有頭索取。
對人類恨已經談不上是恨，但抵觸和提防卻永遠不會消失。
哪怕是沈東這樣隻能用單純和善良來定義人類，也一樣。
他可以跟人類像朋友一樣，比如秦羽，比如沈東，還有他雖然不願意，卻依然當成家人洪東山和洪老爹……如果再次發生什麼事，他會毫不猶豫地站人魚那一邊，隻是不會再選擇當年父母那樣血淋淋對抗方式。
當然，他並不希望發生任何事，他所做一切，都是為了把人魚和人類世界可能地分開，不再有任何紛爭。
今天他要去個地方，跟人魚碰個頭。
平時他一年也不見得會去跟人魚見麵，但這次必須見。
曹沐是難得一見擁有強大能力人魚，他們管這樣人魚叫王子，這個稱呼洪傑看來，有些太過浪漫。
王子？
王子擁有強力量，有著能超出常理控製能力，是真正大海兒子，能讓海傾聽人……
沒有那麼浪漫，王子僅僅是能為人魚提供強有力保護人，為人魚而生，為人魚而死。
就像當年那條鬼頭刀。
洪傑搖搖頭，吸了口氣，閉上眼睛慢慢吐了出去。
曹沐不願意再留人魚世界，這是老魚精願望，也是意料之中事，第一次洪傑發現曹小魚總去珊瑚那邊玩時候就知道，後會是這樣結局。
老魚精是人魚，但他對隻靠王子力量保護人魚並不讚成，事實證明，王子有時需要舍棄生命才能保全，這種犧牲代價太大，也不公平。
一個或者幾個像洪傑這樣人，守住人魚秘密，提前注意到異狀，提前解決問題，這是老魚精想法。
誰也不知道下一個王子什麼時候會出現，又會是誰，所以，王子是張後才能拿出來王牌，老魚精看來，這樣合理，也安全。
船開了一個小時，以這條船速度，一個多小時不算近，目地就前方。
這船是老魚精得意之作，送給他時候，有附帶條件。
其實老魚精做為一個人類形態來說，看上去並不怎麼老，但他眼神裡永遠帶著一絲狡黠，洪傑就因為這種怎麼也得是修練得道老狐狸精才有眼神開始叫他老魚精。
當年他就是眼裡閃著這樣光芒，把自己抱到船上，摸著甲板：“小刀，這船是好船，有速度，有強度，它會是你以後親密夥伴。”
“哦。”
“想要麼？”
“不是說是我親密夥伴嗎？不給我怎麼是夥伴啊？”
“小鬼反應挺嘛，”老魚精笑了起來，“給你，但是有條件。”
“什麼？”
“從今天開始，你要為你爸爸做些事。”
用自己力量保護人魚，讓人魚世界永遠是一個隻有幾個人知道秘密，我們要努力受到傷害前阻止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