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折嬌顏》/南珣著
稠稠密密的雨夜,陰冷地包裹住所有人。
承隆二十一年,大昭都城北平,仁壽坊素錦胡同沐家,裹挾著滿身酒氣的一家之主沐修庭,手中酒瓶憤然脫手。
廳堂裡尖叫聲此起彼伏,沐雨慕躲在屏風後打了個激靈,像在等待什麼似的,眼睛直直盯著文錦囊象窯瓶,須臾,它被酒瓶擊倒,裡麵插的花七零八落地被碾在鞋底。
緊接著,她呢喃:“我那一船貨,全被扣了。”
同一時刻,沐修庭拉扯過被夫人要求來扶他的丫鬟,一拳擊了過去,這還不夠出氣,他直接上了腳,丫鬟痛呼。
他怒道:“我那一船貨,全被扣了!”
沐雨慕閉上了眼,都對上了……
她扶著雲仙屏站直身體,看著還在暴怒打人的父親,揩去不自覺流下的淚跡,將袖子拉下蓋住已經紫到發黑的於痕。
最後看了一眼混亂的廳堂,扭頭對身邊丫鬟道:“回吧。”
身後繼母的喊聲,她置若罔聞,小丫鬟跟著她步子邁得飛快,積極地替她打傘,離開這個讓人恐懼的地方。
畢竟,沐修庭但凡喝了點酒,就不是人了,家裡上上下下,就沒有沒被他打過的人。
臥房裡燭光忽明忽暗,銅鏡上映著久久出神的沐雨慕,燭火刺啦一跳,她擦去墜在下巴尖上的淚珠。
縱使不願相信,如今她也不得不信,那一船被扣的貨,讓父不再是父,讓繼母也露出了獠牙。
前段日子,繼母夏思柔稱病,非要她榻前伺候,時人對孝道看重,她不得已隻能貼身侍疾,必不可免觸碰到繼母,回去後便噩夢連連。
她夢見父親投入全部身家的一船海貨被扣,扣船的陸縣尊,彆的不好,偏就好一口色,他還不要良籍女子,以防自身有汙點。
因此繼母提議,將她賣為賤籍,當做樂女送去陸縣尊處,以換回那船貨,父親同意了。
她嗤笑了一聲,雙眸不可控地再次被淚打濕。
原以為自己隻是因為和繼母不合,所以做些不著邊際的夢,可當夢境中出現的場景一幕幕在現實生活中上演,便連那船貨都真的被扣下了,她還有什麼理由和借口說那是假的。
她的父親,要把她賣了當樂女啊!最卑賤的,受儘□□的樂女!
他怎麼忍心,她是他的女兒,親生女兒啊!
狠狠擦去臉頰上的淚痕,她眼中光芒重聚,拿起手邊漂亮的小剪刀一剪下去,剪斷燭心。
屋裡頓時亮堂起來,照應出身後掛著素紗帳幔的紅漆縷金床,以及攤開在上麵她謄抄下來的朝廷邸報。
已有近十年未招人的宮中,今年招女官百名。
女官選拔自古有之,今朝開國帝王在前朝基礎上,做了改動,準年十三至年十九的少女,同年三十至四十的婦女,德才兼備者參加考核,於六局一司當值,協同皇後掌管後宮。
若是考上,會給予錢財貼補家用,還能領俸祿直到身死,可以說隻要考上便沒有後顧之憂了。
她妙齡芳華,正是可以考錄的年紀,既然他們不拿她女兒,那也彆怪她心狠不孝,她要入宮當女官!
日後,再沒人敢欺負她,算計她!
…………
紅牆綠柳,森然宮中,女官西院,一處屋內。
“沐雨慕醒醒,你們司的顧典正喚你出去。”
側著身子熟睡的沐雨慕,眉頭緊皺,額上全是汗珠,她深陷進宮當日的夢魘,無法掙脫出來。
她一直在家中等著女官放榜,等著宮裡的公公敲鑼打鼓來接她,可沒等來他們,卻先等來了繼母夏思柔。
繼母夏思柔那副假惺惺終於要將她送走的神態,即使是夢中,也清晰可見,她斜靠在門邊上下打量她。
瞧她為了進宮,穿了一身水藍色清雅繡花對襟短衫,影影綽綽清透冰肌,百褶裙更是將乳白色主腰掐出盈盈不堪一握的纖腰。
頓時滿意道:“瞧大姐兒也想清楚了,走吧,馬車在外候著,路途遙遠,大姐兒可千萬彆有輕生的念頭,你弟弟亦凡啊,還小,還等著你幫扶科舉。”
她身上雞皮疙瘩不斷起來,然後,她被強硬地“扶”住了,不管如何掙紮,都掙脫不開她們的鐵手。
鑼聲呢,公公們怎麼還不來。
“放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