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聲音?
我驚奇地道:“南禦星?”
它向我咧了咧嘴, 看樣子是在微笑;又伸出那隻巨大的粉色肉墊, 稍微把我往外扒開, 示意我站到旁邊等他一會。
然後, 它轉過身, 果斷地一爪踩住試圖偷偷溜掉的金雕的翅簇,我聽到羽毛和地麵摩擦的咯吱聲——那聲音有點嚇人,阿蓓痛呼道:“學長!”
“再有下一次,你就自己退隊。”南禦星淡淡地說,“聯盟調查保護署最稀有的珍貴生物, 毫無任何嚴格保護措施、被你大咧咧地綁在羽毛裡, 飛行在近千米的高空;如果她的所有者不是我, 你現在已經被其主人指控非法拐賣的罪名,要接受監察廳的調查了。”
可怕……!我被他的動作驚得從“自己的狗怎麼一下子茶杯便哥斯拉”的恍惚中清醒;阿蓓的羽毛、羽毛沒被踩碎吧——還好, 隻是看著凶猛而已,南禦星還是知道分寸的。
“學長……”阿蓓抽了抽鼻子, 整隻鷹乖乖地伏在地上, 老實地一動不動。
“讓我生氣的事情, 並不是你帶著尤尤到處亂飛,而且沒有任何時間觀念。”他繼續道:“而是你在連她的身份都沒搞明白之前,就肆無忌憚地做出了這樣的行為——身為一名預備的未來駕駛員, 精神力的強大的確是一個方麵,但這不是你放任自己的理由。你應該更加注意一些瑣碎的細節;在關鍵時刻, 它往往便是決定事項成敗的必要條件。但是, 你卻沒有沉下心、穩定地思考, 哪怕隻是先和她的主人聯絡預備——這麼簡單的事情,你都沒有做到!我不相信,這是一個學業全A的優等生能做得出來的選擇;你不過就是沒放在心上罷了。你讓我很失望。”
“可是……我隻是想送尤尤回、”
“沒有可是!”南禦星的聲音越來越嚴厲,“難道不論捅了什麼簍子、或者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情,你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給自己找借口解釋?!”
“……”
“你對自己軍校生的身份,有哪怕一點點的概念嗎?一見到新奇的事物就湊上去、覺得很好玩,很有趣——於是就可以渾然忘了自己的初衷;你以為自己還是那個在鄉間竄著翅膀到處飛的小孩子?你已經二十歲了,阿蓓,你五年前就宣誓過:要為聯盟奉獻一生。可就你這個樣子,嗬,不如回去繼續當你的運輸鷹如何?”
………
好、好嚴肅。
聽到開頭的時候,我本來是想,既然也有自己的一份原因,我可以幫阿蓓說幾句話——可看到這樣嚴肅的氣氛,我就明白:這種決定一個人價值洗練的過程,一個對他們的生活毫不了解的我,還是不要自以為是地插什麼嘴,好心辦壞事了。
一句無心之語,可能會讓現場的氛圍變得輕鬆,阿蓓也不會麵臨這樣嚴苛的壓力;但是,也可能會毀掉身為訓練員的用心良苦——還是事後再找些彆的補償吧。
從頭到尾,拉聳著腦袋的金色大鷹,就算被按在冰涼的護欄間挨訓,也沒有對此表示出任何不滿和質疑;而是老老實實地認真聽完前輩的訓斥,它嚶嚶嚶地哭了一會,眼淚彙成小溪;然後,就邁起沉重的爪子,甚至忘了變回原型。
它伴隨著一大滴一大滴眼淚坑落地的軌跡,縮著頭回去領罰了。
而威風凜凜地站在那裡,麵無表情地看著她離開的南禦星,也沒有一開始那麼可愛、讓我覺得像隻巨型絨毛玩具的熟悉感了。
我感覺……自己其實還是不太了解這個世界、也不太了解這裡的人類——看上去一模一樣的存在,內裡卻早就完全翻了個頭。
仿佛,我明明是和所有人一起,在晴日放好的天氣裡、呼吸著新鮮的空氣;但唯獨自己卻被隔出了一層水晶玻璃罩子,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變幻著不同的麵孔,而麵向我的時候,都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樣。
比方說,我覺得小動物很可愛,摸起來軟軟的,但或許,那也隻是它們為我展現的冰山一角而已。……
唉,果然啊,命運的殘酷之處就在於:即使它裡外上下,到處都裹滿了蜜糖,品嘗起來也毫無酸澀之感;可吃起來的時候,還是會黏到牙齒,或者生蛀——反正,就是不能讓你覺得哪兒哪兒都美滿。
雖然我知道,自己擁有了很多東西——就算是出了很大的紕漏、或者惹上禍事,南禦星也永遠不會和我用那樣恐怖的語氣說話;而謝菲先生大概也是一笑了之,順便再幫幫我的忙,就像上次那樣。但是……
無形之中,我還是損失了不少重要的東西呢。
這就叫福兮禍相依?
……
………
被南禦星溫柔地叼起來,放在背上,在無人的偌大比賽場地朝出口走去;我每天都是空蕩蕩、充滿毛茸茸的大腦難得思考了一些比較哲學,可又沒啥意義的事情。想了半天,我覺得這樣也不錯,和其他人比起來,我還是足夠幸運的——那目前……暫時就這麼想好了。
反正我又不能大聲嚷嚷著:來啊,本人從小就學各種散打,黑道九段,有本事彆衝她發火衝我來——猜猜,白色的大狗狗哪隻腳趾更方便把我踩碎?
嘖……得了吧。
我攀著它的脖子,南禦星的步伐很輕,一點也感覺不到震蕩;可能是剛才他意外的一麵讓我有些適應不能,見它走起路來無聲無息,我便有些惡意地想:這樣色澤光滑、裁織便利的毛爪,坐成古代貴族的軟榻,應該會很受歡迎吧?
“……尤尤?”
“嗯?”聽見他在叫我,我回過神,“什麼?”
“我讓你害怕了嗎?”他的聲音聽上去有些莫測的意味,“不要在意,這是阿蓓應得的。”
“……”我點頭,表示明白,“知道了。”
“就這樣?”它的語氣反倒是有些吃驚,“你很喜歡的吧——不生氣麼?”
生氣?
我疑惑,“不然還怎麼樣?為了這件事,和你爭辯一頓、說阿蓓全是為了讓我體會一下飛在天上的感覺,所以才惹你動怒?”我搖了搖頭,“這是我和阿蓓自己的事情;同你作為前輩、教導她是你們之間的事一樣——今天之後,我會去和她道歉的,因為說到底,有我惹的麻煩;但我並不想隨便乾涉你們的世界。如果你認為這樣的處理方式最好的話……那麼,我的選擇是尊重,我覺得,自己並沒有輕易挑戰不了解規則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