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自那之後，櫻井星便與麻倉葉王同行。
頎長挺拔的陰陽師以折扇抵頜，垂眸微笑的模樣隨性又風雅。
“姬君一直以雙腳步行吧……我此次出行正是為了清繳魔物，姬君不如與我同乘朧車，也可得片刻小憩。”
對櫻井星來說，她來到這個時代的目的隻有練級，刷咒靈的速度當然越快越好。在麻倉葉王提出建議後，她便欣然同意。
藤原佐為也很高興——至少，姬君不必再晝夜不停地趕路了。
一直隻在傳聞中了解巫女螢姬的麻倉葉王，直到與她同行後，才真正理解了傳聞中的“神子”是何意。
過去朧車疾行時尚還要避開巨樹凶河，而自螢姬與他同乘後，擋住去路的樹木舉起枝葉、波濤洶湧的河流不再咆哮，就連黑暗不見五指的瘴林裡，也有鳥雀領路。
宛如神明所顧之人。
而她也值得這樣的眷顧。
深夜，麻倉葉王與藤原佐為靜坐在篝火旁，守候著在溪邊沐浴的螢姬。
溪水叮咚的響聲隱隱傳來，麻倉葉王盯著木柴爆裂的火星，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麼都沒想。
螢姬實在是一個很難理解的人。
這並不是說她的心思十分複雜……相反的，她實在過於純粹。在她的心中，他隻能讀到拔除咒靈的執念和堅決，安撫死者的溫柔和憐惜。
他已經與螢姬同行了三日，螢姬也不眠不休奔波了三日。
這三日的相處以來，就連麻倉葉王也對她的苦修感到吃驚。
她隻吃鳥兒或野獸銜來的果實，隻飲雨露溪水，不會傷害任何一隻動物。她從不抱怨無窮無儘的怨靈，甚至也不憎恨它們，在拔除咒靈時也為這可悲的生物歎息。
她甚至從不休息。每當葉王以為她靠在朧車中陷入沉睡時，她又會閉著雙眼指出下一個需要清除的妖魔之所。
“姬君一直如此嗎？”他曾忍不住對棋士發問。
明明葉王的發問如此含糊，青年卻毫無障礙地理解了他的困惑。
“一直如此。”
這簡短而又肯定的回答也令麻倉葉王失語。
或許人們說的沒錯，她真的是一隻螢火蟲，要用生命在黑暗中燃起光芒。
好在螢姬也是個無比體貼的人。在麻倉葉王同她一起不眠不休三日後，少女瞥見陰陽師眼下的青黑，終於停下了跋涉的腳步。
“藤原君又是因何與姬君同行呢？”難得休息，麻倉葉王也同青年棋士展開了閒談。
而這句簡單的話似乎觸動了藤原佐為。他抬頭守望著不遠處溪流的方向，似乎陷入了回憶，漸漸流露出傷感又動容的神色。
“……被逐出都城的兩日後，我便投水自儘了。姬君……姬君夜裡趕路時，發現了河中的我……她將我的屍身從河中抱起，為我收屍……”
“……竟是如此。”
此間因緣，就連見多識廣的大陰陽師也不禁啞然。
麻倉葉王側頭望向溪流的所在，竟也無話可說了。
……
和葉王、佐為同行的日子實在是很舒心。
先不說省時省力的朧車妖怪，光是兩位貴公子便為她的旅途帶來了不少樂趣。
自從發現她吃的一直是山間的野果後，葉王的車裡就開始常備點心和香茗，玩家小姐的生活質量一下子就提高了。
在車上無聊的時候，佐為會教她下棋。麻倉葉王有時觀棋不語，隻給她遞一遞點心；有時又笑著握住她的手，幫她出主意。偶爾他們什麼也不做，撩開車簾，就著山川雲霞靜靜品茗。
到達目的地時，高潔的陰陽師將她牽下朧車。除魔結束後，他又伸手扶她上車。
……葉王大概很喜歡與她皮膚相觸。
雖然他一直刻意掩飾這一點，從未被藤原佐為發現……但神子能輕易感知他人的情緒。儘管她並非有意，還是察覺了葉王複雜的心情。
想要觸碰她，又不願令她為難。
於是螢姬便主動牽住了他——像牽住一隻無助飄蕩的風箏。
麻倉葉王一怔，緩緩收緊了手。
……
“佐為要追尋棋道的‘神之一手’嗎……”
難得的閒暇時刻，櫻井星在與佐為對弈，麻倉葉王則暫時去回複宮中的信件了。
少女纖細的手指在棋盤上落下一子，“後世知識普及後，會有更多人接觸棋藝。你想要追尋的‘神之一手’，或許可以在千年後得到答案也說不定呢。”
“後世……”藤原佐為有些驚訝，“姬君竟能預知千年後的人間境況嗎？”
“嗯？你怎麼會這麼想呢？”
聽到他的驚歎，少女被逗笑了，可愛的笑容讓佐為不好意思得紅了臉。
是他的想象過於天方夜譚，才引得姬君發笑嗎？
“我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我來自千年後。”
然而，姬君的口中說出了比他的揣測更加匪夷所思的話語。
“如果在千年後佐為找到了‘神之一手’的話，一定要告訴那時的我呀。”
姬君這麼說著，美麗無雙的臉上露出真摯的笑容，與死去的天才棋士定下了千年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