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如果要給兩麵宿儺傳染詛咒,那麼就需要鬼王的血。
如果要治療無慘,那麼鬼王的詛咒就會消失。
“京內的意思……是請菅原大人用咒言,確保無慘幫助您……”男人用恭敬又理所當然的口吻說著,仍然匍匐在地上——但此時誰都沒有心情去關注他的姿態了。
被咒具捆縛坐在地上的無慘,禁食麵具還沒來得及摘下——這本來是為了最後一步治療而做的準備,如今看起來卻像是防止他逃走的囚牢。
他突然輕輕笑了一聲。
當然,但凡有一點理智和思考,就沒有人會做出彆的選擇。
和一群人類的希望比起來,無慘永遠、永遠、永遠……都不會是被選擇的那個人。
如果有一個人想要他活下去……她就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人。
“無慘。”她看向他,仍然如初見那般美麗。“……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他的心墜落了。
被放棄了嗎。
想要放聲狂笑,又想要絕望地嘶吼。要用最惡毒的心詛咒她,又想抓住她的裙擺卑微地祈求。
與重要的一千個人相比,他的存在當然毫無意義。
螢姬……就算是你也……
“無慘。”在一片狂亂的世界中,隻有她的聲音還清晰可聞。“……請你把血交給我吧。”
在她話音落下後,混亂而嘈雜的世界重歸寂靜。
“什、麼……?”
像是第一次得到語言那般,他的口舌變得如此滯澀,喉中宛如吞下了苦果,幾乎要發不出聲音。
“讓我擁有詛咒他的能力……你能做到的,對嗎?”
她柔和的雙眼還像初見時那樣純淨。
“……你在說什麼蠢話……我做不到,詛咒你……”
螢姬是淨化之身,免疫一切詛咒,就連束縛都無法在她身上生效,更何況鬼王的血……恐怕在注入她體內的那一刻,就會燃燒殆儘。
然而她卻笑了起來。
“做得到的。這隻手,”螢姬抬起右手——那隻被他吃掉的手,像個找到了好辦法的小孩子一樣,得意地炫耀自己曾經的痛苦,“是重新長出來的,和我身體的其他地方不一樣……這裡沒有淨化的力量。”
反轉術式真是種很有趣的能力……原本咒力是負麵情緒,在觸碰到癢癢怪伴生體的瞬間就會被消除。但將這種負麵情緒疊加相乘變為正能量的反轉術式,反而可以對她生效。
但癢癢怪伴生體本質是果凍,失去的部分不會重生……即使反轉術式讓她長出了新的手臂,這一部分也已經失去了淨化詛咒的能力。
她要殺死宿儺,不能完全依賴【直死之魔眼】。在適應這雙眼睛的期間,櫻井星就發現了【直死之魔眼】的局限。
對於普通的事物和生命,看到死線很容易,要看到死點則需要集中精神。而對於原本就很難定義其死亡的存在——例如空氣、大地乃至概念性的時間,要看到死線就必須理解這種存在的‘死’,越是抽象的‘死’就越會對大腦和精神造成負擔。
而兩麵宿儺……這種隻是直麵對方四隻眼睛就會掉san的存在……真的能夠輕易看到他的‘死’嗎?
櫻井星是不會低估敵人的。
所以……
“……讓這隻手成為鬼吧。”
“螢姬大人——這、怎麼能讓您被詛咒汙染……!明明隻要讓無慘……”
巫女的話把男人嚇得不輕,竭力想要勸阻。對於他……乃至對於整個平安京,比起無慘,當然是螢姬的高潔更加重要。
然而世界上,就是有這樣一個
愚蠢的人。
“人類的生命不是可以被數量衡量的。”巫女沒有回頭看對方,“同樣的,擁有什麼樣的力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使用它。”
她說話的口吻並不嚴厲,甚至稱得上溫和。然而那隱隱的不容置疑,就讓信使啞口無言、幾乎要以袖掩麵了。
“讓我來吧。”一直端著藥默不作聲的菅原憂突然開口。他捧著藥碗的手微微顫抖著,泄露了不平靜的內心,“讓我變成鬼,和星一起去——兩個人一起麵對的話……”
“憂。”
螢姬隻是輕輕叫了他一聲,他就露出了像是要哭出來的笑容。
“星……你要一個人離開嗎?”
從她的態度中,他已經讀出了她的未言之語。
……她已經有了赴死的覺悟。
“對不起,憂。隻有這次,不可以帶上你。”
她要使用【直死之魔眼無法保證自己不會誤傷同伴,就必須一個人前往。
櫻井星握住他的手,“平安京一定出了問題……葉王和知恐怕陷入了困境。我不能去幫助他們,憂可以為我去平安京嗎?”
“……”菅原憂緊緊抿著嘴,疼痛的神情像是被生生剜掉了重要的東西。“我們……要一直在一起的……”
“……即使不在同一個地方,你也在和我並肩作戰。憂想和我一起讓世界變得更美好……現在,我們正在一起實現啊。”她輕聲說,“能遇到你、和你一起戰鬥……我真的很高興。”
“……”少年張了張嘴,像是吃到了很苦的果子一樣,笑起來時還緊緊皺著眉頭。他鬆開手,很輕很輕的說:“星……要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哦……我會永遠支持你的。”
他想一直陪在星的身邊,牽著她,看著她,試圖幫助她……而不是……
“我知道的哦……憂從來不是我的阻礙啊。”
她笑著,伸出了右手。
“拜托你了,無慘——把你的力量,借給我吧。”
……
“真的來了啊”
原本百無聊賴靠在屍骨中的男人突然坐直了身體,滿臉興味地看向前方。
這裡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野,到處都殘留著戰鬥的痕跡。血液和肢體將原本荒涼的環境變得更加可怖,泥土都變成了詭異的暗褐色,地上甚至沾著一些難以分辨的碎肉。
這慘烈的景象,讓人很難相信還有人活著。
“彆擔心彆擔心你要的人都還完整地活著呢,這些都是咒靈和式神留下的東西。”兩麵宿儺一把扔掉剛剛還在把玩的咒靈殘肢,臉上揚起了無比邪惡的笑容,“……但是,既然你已經來了……這些家夥,也沒有活下去的必要了啊”
他的尾音輕柔地揚起,充滿了戲謔和惡意,像是在期待著對方露出怒意。
“……你很高興啊,宿儺。”
巫女的身影從荒草中逐漸顯露,沐浴在清冷月光中的她看起來清淨而無垢,哪怕踏著血泊前進亦純淨如神子。螢姬慢條斯理解開包裹長刀的布條,麵上沒有多餘的憤怒或者失望,隻是平靜而冷淡地看著他。
“想要我拚上性命全力戰鬥的話,至少做個值得我尊重的敵人啊。”
“螢姬的尊重嗎……好啊”他的神情漸漸亢奮起來,緊緊盯著拔出武士刀的巫女,“裡梅。”
“是,宿儺大人。”
裡梅捧起關押咒術師的咒物,恭敬地一行禮,迅速退出了這片荒野。
“好了,不會有彆人來打擾了。”兩麵宿儺從屍骨堆中站了起來,兩隻手握著廚刀,一隻手饒有興致地摸著下巴,“這次,你沒帶那個詛咒啊……嘛,同樣的招數也不會對我生效第二次,上次的那點血也已經消化完了……”
“這次,你要怎麼殺掉我呢?我很感興趣啊。讓我見識見識你的極限吧,螢姬”
“真是驚人的恢複力,你還真是難纏啊。上次砍到隻剩一個頭也沒死的話……這次就來試試吧,”少女溫和地微笑著,說出了極為血腥的語言,“要把肉塊切到多小,才不會複活呢……?”
她舉起長刀,眼睛竟然變成了藍色。藍色的瞳孔中,又有彩色的漩渦……仿佛將萬物吸引連接的視線,充滿不可言說、不可名狀的奧秘,讓人幾乎無法直視。
直麵這飽含死亡的凝視,宿儺隻感覺自身所有的一切都被看透剖析,甚至在她的目光中感受到了刺痛,仿佛她在用目光觸碰自己的靈魂和壽命——觸碰他的死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在觸碰我的‘死’嗎——有趣、有趣啊,螢姬!”他從屍堆上一躍而下,無法抑製自己的狂喜,這無上的喜悅、顫抖、疼痛和亢奮……都化作癲狂的殺欲和食欲。
“噌噌噌”,鋒利的刀刃以目不暇接的速度交接著,發出尖銳刺耳的鐵器摩擦聲。
“速度、力量也提升了這麼多……你,真是讓我驚喜啊!再努力一點,再多一點啊——”
櫻井星無視他嗨到不行的胡言亂語,用力一挑隔開廚刀,一刀斬向那條不太清晰的死線——
“啪嗒”,四手鬼神的手,現在隻剩下三隻了。
血淋淋的斷手掉在地上,宿儺臉上仍帶著笑容。
“隻有這種程度嗎?這種傷我用反轉術式就能治好,你知道的吧……嗯?”
他的笑容頓住,那隻很快重新長出的手,卻像是神經斷裂般軟軟垂下,無論如何操控都一動不動。
“哈哈……原來如此,”明明陷入了劣勢,這個瘋狂的家夥竟然更加興奮了起來,四隻怪異的眼睛扭曲成非人的形狀,咧開的笑像是要把整張臉撕裂。“你把我的到了‘死’嗎……?哈哈哈哈、太有趣了,螢姬,你是什麼神的化身嗎?”
他用力扯住那隻無用的手臂,竟然生生從自己肩膀上撕了下來。
“沒有用的東西隻會礙事啊……讓我好好享受一番吧,螢姬!”
“太心急的家夥很討厭啊,我說過了吧。”螢姬冷冷地甩掉刀上的血,一雙魔眼全神貫注地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