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是要殺我嗎?過來
“哐當——”
地下室的鐵門被人粗暴地撞開,重重砸到牆壁上發出巨大的聲響,驚得人膽顫。
眼睛被突然亮起的燈光刺痛,陸應淮條件反射地閉目,再睜眼時輪椅已經來到他麵前。
江棠這次是一個人來的,身後沒有往常幫他推著輪椅的人,他手裡還握著個注射器。
陸應淮懶洋洋地坐在牆角的草墊上:“陸丹臣終於等不及了,派你來殺我?”
他正想出言諷刺,抬眼看見江棠慘白的臉色,嘴邊的話變了個樣兒:“你怎麼了?”
話音才落,就見江棠的眼眶迅速變紅,襯得那張小臉更白了,一雙茶色的眸裡霧氣氤氳。
“怎麼還要哭了?”陸應淮看他這樣,瞬時什麼難聽話都說不出來了,語氣有些無奈,“不是要殺我嗎?過來。”
江棠搖搖頭,用沒殘廢的那隻左手舉起注射器。
陸應淮手腳都被銬著,知道自己時日無多,麵前的人又是江棠,他無意掙紮,任由江棠把不知名的暗紅液體從他頸側注射到體內。
甚至為了讓江棠注射地順利一些還特意偏了偏頭。
走廊裡傳來嘈雜的腳步聲,江棠受驚般連連回頭看門的方向,緊張的情緒連陸應淮都感受到,他睜開眼睛,疑惑道:“怎麼了?”
“對不起陸先生,”江棠開口說了今晚第一句話,嗓音啞得幾乎辨認不出,握著注射器的手控製不住地發顫,“可能有點疼……”
陸應淮沒明白他是什麼意思,側頸便傳來劇烈的疼痛,是江棠加快了注射速度,本該還有十幾秒的勻速注射被江棠兩三秒注射完畢。
針頭拔出的一瞬,有血順著側頸流下來。冰涼的手指按住針眼,餘痛似乎消減了一些。
陸應淮垂眸,發現江棠身體前傾湊近了他頸邊輕輕吹著風。
明明來殺他,行為偏又這樣孩子氣,陸應淮不僅動不了怒,心還更加軟了幾分。
從這個角度他可以看見江棠蒼白纖細的後頸,不堪一擊的脆弱腺體就毫無防備地暴露在他麵前。隻是那腺體青腫得明顯,與周圍的皮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青腫的正中有幾個黑點。
……像是針眼。
陸應淮還沒來得及看得更清楚些,一個身影橫飛進地下室,重重摔在陸應淮腳邊,吐出一口血沫,然後昏了過去。
“方慕?”
那人竟然是陸應淮一年未見的前助理方慕。
“江棠,你好大的本事啊!”蘊藏著怒意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陸丹臣一邊整理著西裝袖口一邊走進門來,身後跟著幾個五大三粗的Alpha保鏢。
“連我都被你騙得團團轉。”陸丹臣毒蛇一樣死死盯住江棠,眸光陰鷙,“陸應淮魅力不小啊,讓你這樣處心積慮地不惜把自己弄殘了呆在我身邊?”
他輕輕揚手,身側一個人高馬大的Alpha走過來,一把拎住江棠的領子把他從輪椅上扯下來狠狠摜在地上。
江棠的後腦勺重重磕在地上,“咚”得一聲悶響,聽得旁邊人都牙酸,他卻一聲都沒吭。
“江棠!”陸應淮猛地起身,又被鎖鏈拽回地上,眼前驀地一黑,“陸丹臣,我們的恩怨跟江棠沒關係!”
陸丹臣走過來像拎垃圾一樣卡住江棠的脖子把他拎起來雙腳離地,慢慢收緊手指,這才轉頭看向陸應淮,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沒關係?以前或許是沒關係,而現在……”
陸應淮眼睜睜看著江棠原本灰敗的小臉憋得青紫,小omega似乎沒有力氣掙紮,纖長的睫毛垂著,眼睛裡沒有一絲光彩,悄無聲息地,仿佛一個殘破的布娃娃。
“這個賤人為了給你拖延時間可真是煞費苦心!什麼讓你信息素殆儘而死!全是假的!”
陸丹臣越說越恨,抓著江棠的頭發把他的後腦發了瘋一樣往牆上撞,灰白的牆上很快出現了一抹黏稠的暗紅,繼而越來越多。
“放開他!!!”陸應淮目眥欲裂,身體帶動鐐銬鎖鏈嘩啦作響,卻無法掙脫。
他聽不懂陸丹臣在說什麼鬼話,身體裡有種陌生而滾燙的力量不斷湧動使他呼吸困難,眼前一陣一陣發黑。
他狠狠地瞪視著陸丹臣,恨不得將他扒皮抽筋。
“放開他?你也配和我談條件!”陸丹臣的聲音驟然拔高,他把江棠狠狠往牆柱上一甩,那瘦弱的身軀便像翅膀斷裂的蝴蝶一般跌落在地上,不動彈了。
陸應淮隻看見江棠白毛衣後麵被血染紅了大片。
“把他澆醒,”陸丹臣臉上掛著興奮的笑容,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我要他親眼看著他費儘心機保下來的陸應淮是怎麼死在我手上的!”
保鏢Alpha應了一聲,一桶冰涼的臟水毫不憐惜地潑在江棠身上,江棠渾身一個激靈,像是隻被大雨澆透的受傷的小獸,睜開迷蒙的眼睛,一時清醒不過來。
另一個保鏢上前甩手給了江棠一巴掌,捏著他的下巴強迫他看著陸應淮這邊。
陸應淮對上那雙沒有聚焦的眼睛,五臟六腑都被一隻無形的手攥在一起,痛得他嘴唇微微哆嗦起來。
“結束了。”陸丹臣從懷裡掏出一把槍,對準了陸應淮。
“不要……”江棠渙散的眼睛盯著那把槍,他此時失血過多,其實隻能看見個模糊的輪廓了。耳朵裡的嗡鳴聲震得他想吐。
“你殺了我,放了江棠。”陸應淮直視著黑洞洞的槍口,“隻要你放了江棠,對我做什麼都可以。”
“哈,還挺深情,我都要被你感動了,”陸丹臣笑著給手槍上膛,“可惜,我沒興趣折磨你了,今天你們都得死。”
他冷笑著扣下扳機。
“不要——!!!”
伴隨著一聲絕望至極的嘶吼,一具濕漉漉的身體撲到陸應淮身上,緊接著,溫熱黏稠的液體濺到他的臉上。
陸應淮不敢置信地低下頭,費力撈住江棠下墜的身體,子彈從江棠後肩射入,在鎖骨下綻開一朵逐漸擴大的血花。
第2章 陸先生,可以再抱抱嗎
陸應淮不知道江棠一個雙腿殘疾的人,是如何在極度虛弱的狀態下撲到他身上的。
來不及多想,來不及呼痛,江棠餘光瞥見陸丹臣瞄準了陸應淮,他費儘全力地掙紮起來,想要再次護住陸應淮。
可他的身體不受控製地歪倒在一邊,任他怎樣用力都再也挪動不了半分。
然而不待陸丹臣扣下扳機,陸應淮就掙脫了鐐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躥到陸丹臣麵前把他的手腕狠狠一折,扭頭命令那幾個保鏢:“叫救護車,快!!!”
那幾個保鏢沒料到這種變故,麵麵相覷愣在原地。
“我倒沒想到他能為你做到這份上,用自己的信息素激發你的信息素……”感受著手腕的劇痛,陸丹臣不僅沒害怕,反而還笑起來,“這小賤人還挺癡情。”
陸應淮後知後覺發現自己流失得幾乎殆儘的信息素回升了大半,他也終於聞到了地下室裡濃鬱的花香,那是江棠的信息素味道。
江棠不是來殺他的。江棠給他注射了自己的信息素。
這樣的認知讓陸應淮心裡升騰起前所未有的恐慌,他撿起掉落在地上的槍抵著陸丹臣的太陽穴,扯著嗓子嘶吼:“叫救護車!立刻!”
怪不得江棠的腺體傷成那樣,他到底抽了多少信息素?!信息素抽多了會死的啊!
“有什麼用呢?”
陸丹臣瘋狂地笑著,釋放出最有攻擊性的信息素,刺鼻的汽油味道迅速彌漫開,就連他帶的那幾個A級的Alpha保鏢都承受不住地捂住腺體後退幾步,陸應淮按著他的手也逐漸失去力氣。
“現在的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對手。”
陸丹臣輕佻地笑著,他是A+級Alpha,要是正常狀態下,他絕對不是S級的陸應淮的對手,可陸應淮腺體受傷又被注射了化學劑整整一年沒有分泌過信息素,這會兒就算回升,也無法跟陸丹臣抗衡。
江棠躺在草墊上,眼前白茫茫一片。他已經分不清自己到底疼不疼,到底哪裡疼了,生機像是流水一般迅速逝去。
他閉上眼睛。
“小江先生,住手——!!”
方慕剛醒來就看到刺眼的一幕,驚得大喊出聲。
陸應淮下意識看過去——
晚了。
沾血的手術刀片掉落在地上,omega的後頸血肉模糊,白骨依稀可見。
江棠身體控製不住地痙攣,痛得努力想要蜷縮成一團,喉嚨裡溢出嘶啞的嗚咽。
空氣中的信息素味道和陸應淮體內的迅速建立聯結,陸應淮的信息素水平極速上升。
隻一秒鐘,汽油味被冷杉的木質香氣全麵蓋住,狂風呼嘯而過,陸丹臣連做出反應的時間都沒有,震驚的表情都沒來得及做,寒冰順著他的小腿一路向上,扼住他的呼吸,伴隨著嘎吱嘎吱的聲音,轉眼間他整個人都被冰封,再也呼吸不得。
再看那幾個保鏢,已經東倒西歪,被冷杉蔓延的根係纏繞住脖子窒息而亡。
陸應淮無心顧及其他,大步走到江棠身邊,一把將人抱起來,冰冷的信息素籠住江棠,給他的傷口暫時止住了血。
大手虛虛罩住江棠頸後的血窟窿,一邊大步往前走,一邊扭頭問方慕:“叫救護車沒有?”
“叫了。”方慕應答。
才剛回到地麵,就有幾個人急匆匆地跑進來,謝瓚最先看到渾身是血的兩人,氣得罵娘:“路上被陰了!快,上車,我帶了儀器!”
陸應淮顧不上這些細節,江棠輕得像張紙片,渾身都在抖,陸應淮抱得緊一點都怕傷著他,隻能儘量溫柔地哄著:“乖,讓謝瓚看看。”
江棠以為自從自己“背叛”了陸應淮之後,陸應淮就該恨他入骨了,他從來沒肖想過陸應淮的溫柔,才會在被問到“怎麼了”之後忍不住紅了眼眶。
現在被喜歡的人哄著,他幸福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乖乖任由陸應淮把他放到彆人抬下的擔架床上。
陸應淮跟著上了車,兩隻手的掌心全是黏稠的血,屬於江棠的信息素味道卻漸漸淡了。
謝瓚迅速對器械進行消毒,卻在看見江棠後頸的一瞬間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涼氣,手裡的工具掉落在地上。
他看向陸應淮,震驚地搖了搖頭,艱難開口:“整個腺體都剜下來了……”
所有的連接神經全部切斷。
謝瓚第一次看到如此慘烈的場景,江棠那件白毛衣哪裡還看得見原本的顏色?
陸應淮的呼吸停滯了一瞬:“把我的腺體給他。”
謝瓚茫然地看向陸應淮,兩人從小一起長大,他從未在陸應淮眼中看到過這種情緒。
——害怕,恐懼,甚至帶著絲不易察覺的絕望。
他遺憾地搖頭:“不行,Alpha的腺體無法移植給Omega。”
陸應淮的衣角被輕輕捏住,他低下頭,看見江棠那張總是毫無表情的小臉神色釋然。
“陸先生……”
江棠知道自己快死了,他的腺體有問題,信息素一直很少很淡,分化後甚至從沒有過發情期,他折騰了一年才找到辦法刺激自己發情。
Omega發情期的時候信息素是最濃的,他隻有這時候才有機會抽取信息素給陸應淮。他信息素實在太少了,在地下室時他已經沒有信息素了。
抽乾了信息素本來就會死的,他沒打算活著回去。
可是最後,要刺激陸應淮的信息素回到正常水平還是需要迸發式的強烈信息素,那就隻有一個辦法——摘掉腺體。
腺體受損的那一刻,身體會突然分泌高濃度的信息素來防衛,江棠根本連考慮都沒考慮。
他早做好了孤身赴死的打算,卻在此刻貪戀起那點溫暖,小心翼翼地看著陸應淮。
“陸先生……可以再抱一下嗎?”
抱抱就不難受了……
他以前不知道,原來被喜歡的人擁抱著是那麼舒服,幸福到他可以拿一切來換。
可是現在他什麼都沒有,命也快沒有了。
陸應淮把江棠抱在懷裡:“彆怕,我們去醫院……我們……”
“沒用的……”
江棠第一次在陸應淮麵前笑起來,他長得乖巧精致,眉眼如畫,笑起來眼角彎彎明媚生動,可惜他隻來得及笑那短短一瞬,接著就開始大口大口地嘔血。
“趕緊讓他躺下!”
江棠卻抓住陸應淮的袖子,輕輕搖了搖頭,眼裡全是乞求。
他口鼻都在湧出鮮血,陸應淮的信息素也無法替他止血了,他的身體在不受控製地痙攣抽搐,痛得他恨不能滿地打滾卻一點力氣都沒有了,隻能含著留戀多看陸應淮幾眼。
他不再貪心了,生命的最後能夠被陸應淮擁抱著,已經是他想都不敢想的結局了。
隔著衣服都能感受到陸應淮身上蓬勃的暖意,江棠突然感覺自己哪裡都不痛了,他小聲嘟囔了句“好幸福啊”,把臉轉過去往陸應淮懷裡依賴地靠了靠,緩緩閉上了眼睛。
陸應淮懷裡方才還在無意識小幅度抽搐的瘦小身軀逐漸安靜下來,連接著江棠身體的心電圖機器發出刺耳的警報聲。
他弓著背貼著那張染血的小臉,心臟似乎被利刃生生剜開,靈魂被撕碎,痛得他神情恍惚,想要大聲嘶喊,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第3章 重生
從江棠身體在陸應淮懷裡變冷的那一瞬開始,陸應淮好像也跟著一起死掉了。
他抱著江棠輕飄飄的身軀一刻都不舍得撒手,靈魂裡透出腐朽的痛意。
江棠似乎比一年前更瘦了,那件原本還算合身的白毛衣穿在他身上都咣蕩。
子彈穿透身體有多痛,抽乾信息素有多痛,剜下腺體有多痛,彆的omega破點皮都要哭,他的小omega硬是一聲“疼”都沒喊過。
陸應淮握著一個從江棠身上掉落的沾著血的毛絨小狗掛件在陽台坐了一個晚上。
一年前陸丹臣搶奪陸家家產,把他關進地下室時,那是陸應淮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低頭求人。
他隻求陸丹臣放過江棠,無論他們之間有什麼恩怨,江棠都是無辜的。陸丹臣答應了,可江棠沒走。
不僅沒走,江棠還成了陸丹臣的人。
所有人都把江棠當成“叛徒”,包括陸應淮。
江棠那時候才十九歲,一個人背著所有人的誤解去走一條不歸路。為了贏得陸丹臣的信任,江棠為他擋過兩顆子彈。其中一顆貫穿了江棠右手的手腕。
而這些真相都是方慕告訴陸應淮的。如果不是自己意外暴露,江棠根本沒打算再把任何人扯進這件事裡。
他至死都沒有為自己的“叛變”辯解過哪怕半句。
陸應淮一直以為江棠不喜歡他。
可現在他寧願江棠沒有喜歡他,寧願江棠真的是陸丹臣的人,他寧願江棠殺了他,也好過他明明看見了江棠眼中的不舍,卻不能留住他。
江棠還那麼年輕,他才二十歲。
第二天就是江棠的葬禮,陸應淮的頭發一夜之間變得灰白,永遠筆直挺拔的身姿也傴僂起來。
烏雲翻滾,狂風怒吼,暴雨傾盆,連空氣都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說是葬禮,其實從火化到下葬都隻有陸應淮幾個相熟的朋友參加,江家人連個鬼影都沒出現。
所有人離開之後,陸應淮在墓碑前神情恍惚地淋了一整夜的雨,最後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渾渾噩噩地回到囚禁自己一年多的地下室的。
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關上了地下室的門。
昏沉的印象裡他回過一次家,急切地推開主臥的門,卻一點江棠的信息素都感覺不到。
他隻能來到這裡。
黯淡的光線下,他一眼就看見被瞥在地上的舊針管。
陸應淮踉蹌地撲過去,像個癮君子似的撿起來放到鼻邊。乾涸的血液裡麵還殘留著最後一絲江棠的信息素。
江棠的信息素是冰淩花。而冰淩花的花語是,無私、勇敢的愛。
清甜的花香惹得陸應淮心顫,讓他無比沉迷留戀的同時卻根本無法填補他心裡缺失的那一塊。
陸應淮扭頭看著發黴的牆角,草墊還在那裡,又臟又亂還沾著血,原本困住他的鐵銬被撇在一邊。
他鬼使神差地走過去,坐下。
隻要坐在這裡就好了,江棠每天都會過來一趟的。
在他把自己的腳銬住後,想要把手也按原樣銬起來的時候,突然想起江棠好像喜歡被他抱著。
手不能銬起來,等江棠來了要抱抱他的。
頭頂的燈泡閃了兩下,屋裡陷入一片黑暗。
陸應淮坐在黑暗裡死死盯著門的方向,他幾次聽到了輪椅滾動的聲音,心裡湧上欣喜,在屏息等待中發現那聲音又沒了。
就這麼不吃不喝地呆了四五天,江棠一次都沒來過。
那個針管裡已經沒有江棠的味道了,陸應淮又想起他身體裡麵有的。
江棠不是把信息素給他了嗎?
他從口袋裡摸出江棠用過的刀片,狠狠紮向後頸。
劇痛伴隨著信息素流失帶來的眩暈和呼吸困難將他席卷,陸應淮的衣服瞬間被冷汗浸透。
……原來有這麼痛苦,S級Alpha都難以忍受的痛苦,他的Omega卻一個字都不曾提過。
……
刀尖陷入皮膚,猩紅刺眼的鮮血從蒼白纖細的後頸飛飆出來。
“江棠!!!”陸應淮猛地睜開眼睛,心跳如擂鼓般劇烈,讓他心悸得想吐。耳邊拉出悠長的轟鳴聲,冷杉的氣味瞬間在昏暗的房間內彌漫開。
“阿淮,怎麼了?”時非承靠了過來,他的左耳裡塞著無線通訊器,手裡握著把裝了消音器的手槍。
陸應淮看了看自己,也是一身戰術服,上衣敞開,腹部潦草地纏了幾圈繃帶,血跡從右側滲出來。
“什麼任務?”
“天財集團二公子被綁架。”時非承回答,陸應淮剛才掩護他們進來時受了傷,短暫昏迷了一會兒,出現暫時失憶是正常的。
陸應淮心臟重重一跳。
這明明是兩年前的任務。
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日期,果然。
一股滾燙的力量迅速席卷他的全身,他的手指都不由自主地顫動起來,但他麵上不顯,隻淡淡道:“後麵交給你們,我請個假。”
這任務最困難的部分已經過去,後續沒什麼難度,隨便兩個Alpha就可以輕鬆搞定,何況他們現在有四五個A級Alpha在這裡。
時非承訝然挑眉:“你個工作狂也有請假的時候?我以為你恨不得爛在隊裡。”
陸應淮看了眼窗外,天色已經完全暗下去,還下著雨,他手撐著窗台輕巧地翻出去,在夜色的掩護下離開了。
右耳的通訊器裡傳來時非承的聲音:“記得去醫院處理傷口。”
去個見鬼的醫院。
意識到自己重生了,陸應淮隻有一個念頭——他極其迫切地想見到江棠。
第4章 我來接他回家
彆墅的門幾乎是被陸應淮一腳踹開,客廳裡看電視的陳姓中年男保姆被嚇了一跳,神色極其不自然地起身,結結巴巴地解釋:“大少爺……我、我這打掃累了,剛剛坐下……”
陸應淮雙目充斥著紅血絲,看上去像是隨時能把人撕碎:“江棠呢?”
“什、什麼江棠?”陳叔哆嗦著後退了幾步。
陸應淮沒看他,目光空蕩且茫然。
江棠怎麼不在家裡?
不,不對,上一世這個時候他還沒有把江棠接到家裡來。
陸應淮驟然反應過來。
幾秒後大門被“砰”得甩上,隻留下門內的陳叔如蒙大赦般身體癱倒在地板上。
邁巴赫像是一頭極速奔跑的黑豹在暗夜雨幕裡疾馳,半個小時後,車胎滾過積水拐到江家所在的霧淵市近郊的一片彆墅區。
把車停在露天停車位,陸應淮撐了把黑傘朝著江家走去。
江家大門毫無預兆地突然敞開,江棠連人帶輪椅一同被狠狠推出門外:“這麼簡單的小事你都做不好,給我在外麵好好反省反省!你這個……”
門外是個斜坡,輪椅順著慣性衝下來,前傾嚴重,眼看著上麵的人就要摔下來。
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穩穩握住江棠輪椅的握把,黑傘遮住江棠頭頂的天空,男人自己反倒淋了一身的雨:“沒事吧?”
江棠仰起臉,清澈的瞳色望進陸應淮的眼睛裡,嘴巴茫然地微微張開,幾秒後才回過神,輕輕抿唇搖了搖頭。
還好他來得及時,晚來一步江棠就得麵衝著水泥地麵栽下去。
陸應淮仔細把人打量了一遍,才稍稍揚起下頜,睨著另外一人,語氣瞬間冷了幾個度:“反省什麼?”
男人眉眼壓緊極具威懾力,江子昂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陸、陸總?”
兩分鐘後。
“小陸總這次來是?”
江家的當家人江玄夫婦神色有些局促,吩咐傭人倒茶,眼神不斷掃向陸應淮握著輪椅握把的手。
“吹風機。”陸應淮答非所問。
“子昂!愣著做什麼?快去給小陸總拿毛巾!”江玄衝江子昂吼了一句,又掛著笑招呼陸應淮,“小陸總快坐,喝茶,這是前些日子托人從茶莊送來的……”
陸應淮沒搭理他,接過毛巾裹住江棠淋濕的頭發輕輕按壓,又親自幫他吹乾了,才緩緩落座在江棠身側的沙發上。
“還不謝謝小陸總!”江母用食指重重戳了戳江棠的後腦勺。
陸應淮不滿地瞥了眼江母的手,目光森冷得讓她不寒而栗,借口去樓上看小女兒躲開了。
江棠看著陸應淮不動聲色的維護姿態,小聲:“謝謝……謝謝小陸總。”
他聲音很低,說完就垂下眼睫。臉色不大好,像是在強忍著不適。
江玄罵了一句,轉向陸應淮:“江棠這孩子就這樣,跟個木頭似的,小陸總彆見怪。”
小孩兒明明乖得那麼招人心疼,陸應淮心口發緊,失而複得的喜悅和心痛交織,他恨不得現在就把人摟進懷裡。
“不知江家家風嚴格,大暴雨的天氣讓個Omega去室外淋雨反省,”陸應淮語氣微嘲,“有些好奇我家小朋友犯了什麼大錯。”
被稱作“小朋友”的江棠耳尖突然有點紅。他總覺得這句話怎麼聽都有點怪。
像是……藏著寵溺似的。
“兄弟倆玩鬨罷了,小陸總無需放在心上。”江玄說著,暗暗瞪了一眼江棠,“還不知道小陸總這次的來意……”
空氣中冷杉的氣味悄悄彌漫,帶著壓迫性,江玄後頸腺體隱隱作痛,呼吸逐漸變得不順暢。
他故作冷靜,勉強笑道:“小陸總,您的信息素……”
“抱歉。”陸應淮嘴上道歉,神情卻沒有一絲感到抱歉的感覺,他撕下後頸腺體的抑製貼,室內的冷杉信息素濃度瞬間達到高峰。
江玄臉色蒼白強自鎮定地坐著,旁邊的江子昂就不太好了,他捂著自己的腺體痛呼一聲,猛地跪了下去。
陸應淮的腺體在一次任務中受了傷,信息素無法自主控製,隻能靠高強度的抑製貼來阻隔。當信息素不再受到阻礙而失控的時候,散發出的信息素就都是帶著攻擊性的。
直到陸應淮貼上了新的抑製貼,江玄父子二人才好像重新活過來一樣,然而江棠在一邊安靜地坐著,似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江總可能忘了,江棠現在是我的Omega,”陸應淮坐在沙發上,來得匆忙沒有換下作戰服,身上被雨淋濕卻不見一絲狼狽,顯得無比矜貴優雅,他目光柔和地落在江棠身上,“我來接他回家。”
江玄反應迅速,身體都坐直了,麵上換上一副老丈人的表情,狀似維護地道:“我家小棠跟小陸你的婚禮已經過去一周,你現在才想起來接人,是不是晚了些?”
“我臨走時說過江棠勞煩江家再照顧幾日,等我回來就接他回家,”陸應淮冷笑,“你們就是這麼照顧他的?”
第5章 我是真的喜歡你
江玄被他噎得麵色沉了幾分:“小陸總是在質問你的嶽父?”
他把“嶽父”二字咬得極重。
“江家的股票最近下跌嚴重,”陸應淮懶得跟他演,他現在隻想儘快把江棠帶走,“您可以考慮一下,是要它更大幅度下跌,還是讓陸氏拉您一把。”
江玄頓時變了臉色,他之前那樣說並不是真的為江棠不平,而是想從陸應淮那裡再多套些好處,可他忘了,那可是陸家大少爺,S級Alpha,從出生起就注定站在食物鏈頂端的人,怎麼可能任由他拿捏。
“江伯父不說話,我就當您默認了,”陸應淮起身不再看他,“沒事的話我和江棠先回了。”
江玄訕笑著:“回、回吧。”
他把江母從樓上叫下來一同送陸應淮出門。外麵雨勢漸小,江玄親自撐傘把兩人送到車邊。
陸應淮俯身想抱江棠,卻被一道聲音攔住:“小陸總,您不能碰他!”
陸應淮轉頭挑眉看向江子昂。
“我是為您好,”江子昂被他的眼神凍得一個激靈,說話聲音逐漸低了下去,“江棠他有病,彆人碰他他會吐。”
說完像是怕陸應淮不信,江子昂一個箭步上前,在江棠反應過來之前抓住他的手。
江棠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一晚上乖順得毫無存在感的人“啪”地甩開江子昂的手,雙手用力按著輪椅扶手,不想在陸應淮麵前丟臉。
可他最終開始沒能戰勝生理反應,猛地傾向沒人的一側乾嘔起來。
陸應淮單膝跪地,大掌拍撫著江棠的後背,又捏著他的下巴,用隨身的絲帕仔細擦著他的嘴角。
江棠沒吃飯,隻吐了些酸水。
“好些了嗎?”
江棠點點頭,眼神歉然。
陸應淮把江棠橫抱起來,溫柔道:“不舒服可以吐我身上,彆忍著。”
江棠輕輕搖頭。
“啪——”
陸應淮把江棠放在副駕,轉身一巴掌扇在江子昂的臉上。
“知道自己讓人惡心,以後就少碰他。”
他沒刻意用力,也沒收著力氣,江子昂作為皮膚嬌嫩的omega,臉上很快腫起一個巴掌印。
他眼裡蓄滿淚水,神情搖搖欲墜,卻仿佛東施效顰般不僅無法讓人心生憐惜,還令人作嘔。
“小陸總,我真的是為您好!江棠隻是個沒有信息素的f……”
陸應淮目光不善,江子昂把到嘴邊的“廢物”二字生生咽了回去。
“謝謝你處心積慮地把他送到我床上來,”陸應淮冷冷地盯著他,“這次我不跟你計較,下次再管不好你的嘴,我會替江伯父管教你。”
陸應淮把輪椅收進後備箱,然後啟動車子。
“等一下,”江玄彎著腰,“小陸總,合作的事情……”
“明天我的助理會跟你聯係。”撂下這句話,車窗就無情地升起,把江玄隔絕在外。
江棠全程沒有插一句話,乖乖靠著椅背,企圖當個隱形人。
“棠棠,你很怕我?”
眼看著江棠整個人都要貼在車門上了,陸應淮問。
“沒有。”
和陸應淮“結婚”隻是個意外,他以為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就當這件事不存在了,誰知陸應淮真的會來接他。
江棠有些無措:“謝謝您上次幫我解圍,我……”
男人無可挑剔的俊美臉龐近在眼前,江棠的心臟沒出息地狂跳起來。
“不是幫你解圍,”前麵紅燈,陸應淮騰出一隻手揉揉江棠的頭發,“我是真的喜歡你。”
如同一道驚雷當場把江棠劈中,他懷疑是自己臆想過多出現了幻聽。
陸應淮怎麼可能喜歡他?
看著小孩啞口無言的樣子,陸應淮心裡隱隱發痛。
上一世這時候他確實還沒開始喜歡江棠。
他和姚家小少爺從小就有婚約,隻是他後來在任務中腺體受傷造成信息素紊亂,這病無法治愈,已經被列入終身殘疾的範疇。
姚羽書自然不樂意嫁給一個殘廢,婚禮上當場悔婚。
陸應淮對姚羽書本身就沒感情,婚約也是長輩在他出生前就定下來的,他一個S級的Alpha根本無心情愛,娶誰在他看來沒有區彆,被悔婚也沒什麼重要的。
他在外麵冷眼看完了整場鬨劇,回房卻發現有個陌生青年躺在他的床上。
是江棠。
一看就是被人下了藥迷暈了送到他這裡。
外麵人多眼雜,又有上百家媒體,江棠就是長了一百張嘴也說不清,送他來的人倒是打的好算盤,陸應淮對這些小把戲一向嗤之以鼻,可惜這次不長眼的竟然把主意打到他這裡。
他天生不喜歡看彆人得逞。
所以他把一切攬在自己身上,直接對外宣布江棠是他的戀人。
婚禮的第二天他就出任務去了,跟江棠說任務結束再接他回家,但任務一個接一個,真的把江棠接回家已經是半年之後的事情了。
陸應淮想著自己剛去江家看到的情景,他不敢想象上一世那半年裡江棠都被如何欺負。
小孩太乖了,從來沒有告訴過他自己受欺負的事情,一舉一動都生怕給他惹麻煩。
後來他漸漸喜歡上江棠,可到最後他才知道,他對江棠的那點微不足道的喜歡,跟江棠對他從未宣之於口的刻骨深情相比,屁都不算。
所以這一世他會儘他所能地去疼愛、珍惜江棠。
如果他的愛不能跟江棠的對等,那麼憑什麼讓他重活一世。
第6章 我嘗過了,不好吃
“吃過飯了嗎?”
陸應淮不用看江棠的表情都知道他肯定不信自己的話,他扯開話題。
喜歡這件事,嘴上說沒用,來日方長,他有的是機會證明給江棠看。
江棠不知道這話是試探還是什麼,其實陸應淮進入江家之後應該注意到傭人正在收拾餐桌了:“吃過了。”
像是動畫片和電視劇裡的那樣,主角剛倔強地說完不餓,肚子就會咕嚕一聲。
江棠有些尷尬地看著窗外,如果可以他很想扛著火箭連夜離開地球。
“吃過了,”陸應淮像是沒有發現他的窘狀,淡淡重複了一遍,“就當陪我。”
車子拐進鬨市區的一條小道,穩穩停在一家不起眼的餐館門外。
陸應淮下車俯身把江棠抱起來,反手關上車門朝著店內走去。
“陸先生,我的輪椅……”
“等會兒拿,”陸應淮撒起謊來臉色都不變一點,“我皮膚饑渴症犯了,抱著你緩解一下。”
江棠茫然地眨了眨眼。
啥症?
“皮膚饑渴症,”陸應淮似是看出他的疑問,淡淡地道,“需要靠和喜歡的人貼貼來緩解。”
病是他胡謅的,想抱江棠是真的。
青年身體清瘦,抱著毫無重量,卻比上一世的最終要鮮活、溫暖。
似乎隻有把他擁在懷裡才能證明他真的還在。
這間餐館外麵看著不起眼,其實裡麵彆有洞天。好幾個庭院錯落有致,門口的青石小路綴著鵝卵石,兩旁的迎春花開得極其燦爛,即便是夜裡也被路燈映襯得格外好看。
門內的侍者引著他們進入一處略微偏僻的小院,環境幽雅,燈光微黃卻並不曖昧,也不像尋常餐廳那樣吵鬨,很適合二人世界。
陸應淮坐下後仍不鬆手,將江棠圈在懷裡拿過桌上的平板,溫聲詢問:“想吃什麼?”
江棠垂眸,儘量不著痕跡地往陸應淮懷裡瑟縮了下:“都可以。”
說完了像是怕陸應淮誤會,又補了句:“我不挑食的。”
真乖。
乖得那麼可憐。
陸應淮眼眶莫名發熱,他輕輕“嗯”了一聲。
憑靠上輩子的記憶點了幾個江棠喜歡吃的菜後猛然發現居然全是蔬菜。
他仔細回想,卻想不起來江棠喜歡吃什麼葷菜。
或許自己上一世對江棠的關注太少了,陸應淮心想,還好這一世來得及從頭了解江棠的全部喜好。
他把菜單上看起來好吃的都點了一遍,菜上來了才把江棠抱到旁邊的椅子上。
要不是怕江棠不舒服,他甚至想抱著他喂他吃。
這家餐館的廚師多,上菜很快。
江棠坐在旁邊,像隻安靜的小動物,吃相很乖順,也不怎麼發出聲音,甚至沒什麼存在感。
江棠隻夾了幾筷子素菜,碗裡的菜色清淡到讓人不願看第二眼。
陸應淮看得心裡冒火。江家到底是怎麼對待江棠的,孩子都這麼瘦了還不給吃肉嗎?
“怎麼不夾菜?”陸應淮挑了塊紅燒小排放進他碗裡,“不合胃口的話下次換一家。”
“沒有。”江棠垂下眼瞼,筷子尖夾住那塊排骨,一陣反胃,臉色都更白了幾分。
是陸先生夾給他的。
不能辜負陸先生的好意。
江棠做足了心理建設,手卻在微微發抖。
過往的記憶頃刻間占據他的腦海。
「喏,彆說家裡虧待你,今天是阿虎生日,你也多吃點。」
滿臉胡茬的中年Alpha把一根肉絲放進江棠的碗裡,像是施舍給乞丐一百塊錢。
沒等江棠拒絕,旁邊的壽星李虎就“嗷”得一聲開始抗議,一邊拍桌子一邊大叫,塞得滿嘴的肉還沒嚼爛就噴了出來。
李母瞬間瞪向江棠,罵罵咧咧地起身給了他一巴掌。
「吃吃吃,你不是想吃肉嗎!給你吃!」
她把李虎噴出來的肉沫抓起來塞到江棠碗裡。
“燙著了嗎?”一道溫柔的聲線把他拉回現實。
江棠才發現那塊小排掉到了自己褲子上,陸應淮不知何時已經起身,用紙巾捏走了那塊肉,乾燥的右手掌心扶住他不住發抖的手腕:“還好嗎?”
他輕輕搖頭,一句“對不起”哽在喉嚨裡說不出來。
道完歉說什麼呢?說他不吃肉?可他剛剛說過他不會挑食。
陸應淮早已把他的反應看在眼裡,他摸摸江棠的頭發,把那幾道肉菜換到另一邊:“我嘗過了,不太好吃,棠棠吃這個,這道素燒豆腐不錯。”
江棠順從地把那塊豆腐放進嘴裡。
陸應淮看著他的眼神變得晦暗不明。
他原以為是自己不記得江棠的口味,卻沒想過是江棠根本就不吃肉。
那麼上一世他讓人換著花樣為江棠準備的飯菜,江棠不吃,不是不喜歡,更不是江棠討厭他的表現。
陸應淮閉了閉眼,忍下心裡的酸痛。
是他千不該萬不該,那時隻覺得江棠性子冷硬,不好接觸,卻從未探尋過原因。
第7章 還真有點疼
這飯吃了沒一會兒,陸應淮再次察覺到了異常。
江棠似乎已經吃飽了,但對他夾過來的菜仍是來者不拒,動作機械地把菜夾到嘴邊,張嘴,咀嚼幾下再咽下去。
陸應淮蹙眉,伸手攔住他,語氣不自覺嚴肅了些:“吃不下就不要再吃了!”
到底是怎麼養成的這種性子?胃吃壞了怎麼辦?
江棠無措地看過來,嘴裡的菜也不知該不該嚼。
他早就飽了,這會兒吃得食不知味,可是那是陸應淮夾過來的,他難以拒絕。
陸應淮對他好,他不知道對方是出於什麼目的。但他深知,他從小到大獲得的好,全都是有條件的且短暫的。
如果他現在不珍惜,以後就沒有了。
如果他現在不多吃兩口,以後也隻會後悔。他不怕自己身體出什麼問題,隻怕他沒能儘力抓住如同泡沫般飄渺的溫暖。
哪怕一秒。
陸應淮的掌心向上放在他唇下:“吐出來。”
江棠不動彈,眼瞳清澈得像一對琉璃珠。
換作是陸應淮的部下,他會在對方不聽命令的下一秒直接捏住對方的下巴逼迫對方吐出來,可麵前的人不行。
陸應淮越想越覺得自己不是人,江棠都那麼瘦了,他還不讓吃飯,他還凶人家。
老天讓他重生一回是讓他欺負江棠的嗎?
小孩還不夠可憐嗎?他怎麼忍心對他大聲?
上一世江棠瘦弱的肩膀擋在他麵前的畫麵在陸應淮腦海裡不斷回放,陸應淮在心裡罵了自己幾句,聲線柔和了幾分:“乖,棠棠,吐出來。”
江棠眼睛很慢地眨了眨,避開陸應淮的手,拽了張紙巾把菜吐了。
下一秒。
“對不起陸先生……”
“對不起,棠棠,”兩人的聲音撞在一處,陸應淮扯了新的紙巾擦著江棠的唇角,“不用跟我道歉,你沒有做錯什麼,我不是在凶你,你可以拒絕我,不要逆來順受。”
江棠搖搖頭。
拒絕?
世間萬物他都可以拒絕,除了陸應淮。
陸應淮什麼都不知道,江棠心裡卻清楚。他拚命從那個地方逃出來,就是為了見陸應淮一麵。
因為陰差陽錯的婚禮,他不離開,隻是等著向陸應淮道謝。
謝他一而再,再而三,把他從黑暗邊緣拉回人世間。
但現在一切的發展超出他的預料。
他沒想過陸應淮真的會帶他走,他怎麼想也想不到自己哪一點值得被陸應淮惦記。
江棠不相信無緣無故的好,哪怕對方是陸應淮。可是正因為對方是陸應淮,他可以毫無芥蒂地接受這份“好”背後所有的“壞”。
最差的結果不過是再回深淵,現在如此,命運已經算是足夠厚待他了。
直到晚飯結束,陸應淮都沒去拿江棠的輪椅,他如同來時那樣,抱著江棠穿過小道回到車上:“回家,好嗎?”
江棠沒有應答他也渾不在意,車子一路平穩行駛,陸應淮一向狂野的開車方式也因車上的另一個人變得安穩起來。
“困了就睡,到了我叫你。”
江棠再次醒來時已經在臥室裡了,他睡眠質量很差,警覺性很高,這次被陸應淮抱下車卻毫無察覺。
“陸……”聽到開門的聲音,沙發上的陳叔條件反射地從沙發上跳起來,麵色尷尬。
陸應淮沒有注意到,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抱著江棠抬腿上樓。
身後的陳叔沒眼色地探頭探腦往陸應淮懷裡看,被陸應淮投來不悅的一瞥後才悻悻地進了廚房,假模假樣地忙活起來。
把人抱進主臥的床上,江棠迷迷糊糊睜開眼睛。
陸應淮看得心軟,輕輕揉著他的頭發:“睡吧。”
江棠困得眼睛都睜不開,十幾年來從未獲得的溫暖懷抱讓他失去了敏感和警惕。
然而陸應淮剛一離開,江棠就慢慢清醒過來,他撐坐起來,手指無意識抓著衣角。
卻感覺到一片黏膩。
江棠身體一僵,遲疑地看向自己掌心,是橙紅色半乾的血。
哪裡來的血?!
他幾乎是瞬間就反應過來是陸應淮受傷了,心裡著急之下一時忘記自己腿的殘疾,想要站起來最終卻狠狠摔在地板上。
陸應淮就是這時候回來的。
本該在床上休息的人卻一身狼狽地趴在地上。
“棠棠!”
他麵色劇變,上一世江棠渾身是血的模樣與現在重合,有一秒鐘的時間他竟分不清現實和過去。
江棠染血的手緊緊握住陸應淮伸過來的手,溫熱的觸感把陸應淮從恐怖的幻覺中拉扯出來。
“陸先生!”
江棠呼吸急促,掙紮著不讓他抱自己:“您受傷了!”
江棠的目光在陸應淮身上搜尋,黑色作戰服上的血跡不仔細看根本分辨不出來,“我們得去醫院!”
見江棠沒傷到,陸應淮的心才放了下來,一把將人抱到輪椅上:“沒事,一點小傷。”
看著江棠明顯著急的麵色,他話頭一轉:“嘶……還真有點疼。”
第8章 吹吹就不疼了
“您家裡有止疼藥嗎?在哪裡?我去找找。”
“有,就在這裡,”陸應淮輕笑,“棠棠給我吹吹就不疼了。”
江棠腦子裡“轟”的一聲,從耳尖一路紅到了脖子,他操控輪椅轉身就走。
陸應淮也不攔他,就在原地等著。
果然,小孩兒沒走出兩米就又轉過來,可愛兮兮地看著他:“吹吹真的能不疼了?”
陸應淮一邊在心裡尋思這孩子真好哄,一邊十分肯定地點點頭:“能。”
江棠似乎在做心理建設,催促道:“那您快把衣服換了吧。”
“過來。”
陸應淮站在衣帽間門外喚他。
“棠棠。”
“嗯?”陸應淮敞開主臥對麵的衣帽間的門,做了個邀請的手勢,“你不進來怎麼給我吹吹?”
“您換完衣服我再進,”江棠雙頰發燙,怎麼想都覺得陸應淮在調戲他,“我去找藥箱。”
陸應淮轉身去了書房,出來的時候手上拎著藥箱:“這回可以進來了嗎?”
江棠跟個炸毛的小蘋果似的,任由陸應淮把他推進房間。
陸應淮把戰術服脫了,江棠才看見他裡麵穿的灰色短袖前麵被血浸透了大半。
“彆怕,隻是看起來嚇人,不嚴重。”陸應淮看他眼眶紅了,先俯下身哄他,“棠棠給我吹吹,我很快就好了。”
混著血腥味的冷杉信息素蔓開,外人麵前的攻擊性一點都不見,反而顯得溫和,像是在安撫江棠的情緒。
江棠斂去眸中冷冽的寒意,搖搖頭:“換完藥才給您吹。”
陸應淮原本是打算讓江棠現在給自己吹吹,他就把江棠送回房間,然後回來自己換藥的,誰知江棠這麼固執。
他的心軟了又軟:“好。”
他要和江棠長長久久,往後出任務也免不了受傷,江棠遲早要見到他的傷口,他不可能瞞一輩子。
上衣脫光,陸應淮身上的肌肉緊實,線條優美,往這一站,即便腹部纏著潦草的紗布,也難以掩藏這畫麵的性張力。
他十分熟練地把紗布扯了,右腹部赫然有著一道長八九厘米的刀傷,原本就傷得不輕,之後又掙裂了幾次,顯得格外猙獰。
江棠咬著下唇,眉頭緊皺。
陸應淮頓時就後悔了,他給小孩看他傷口做什麼,嚇著他了怎麼辦?
僅是刀傷其實沒什麼大礙,他更重的傷也受過。這次的人在刀柄安裝了微型發電裝置,電擊麻痹神經才是導致他當時短暫昏迷的主要原因。
江棠趁他解紗布的時候去浴室拿毛巾浸了溫水,此刻靠過來,聲音悶悶的:“陸先生彆動。”
他一點一點拭去陸應淮身上的血跡,從藥箱裡拿出紗布繃帶,給傷口消過毒後,均勻敷上止血消炎的藥粉,仔仔細細纏好紗布,一套動作行雲流水。
陸應淮眸子暗了暗,江棠這手法毫不生疏……他之前給彆人包紮過傷口嗎?還是……給自己?
一陣微涼的風拂過,陸應淮低頭看去。
江棠坐在輪椅上,他坐在沙發的扶手上,江棠剛好麵對著他的腹部,此刻正垂著眼睫認真地吹著他的傷口。
從陸應淮這個角度看過去就好像……
他下腹下意識收緊——這“美好”的姿勢。
小孩兒還是單純,陸應淮都怕他再吹下去會出事,伸手扶住了江棠的雙肩。
糟糕。
姿勢好像更怪了。
都說Alpha等級越高,那方麵的欲望就更強烈,陸應淮卻一直沒什麼想法。實話實說,他很多時候也在懷疑自己是不是性冷淡。
可事實證明,此前隻是沒有能勾起他想法的人出現罷了。
他的目光不動聲色掃過江棠的後頸。那裡白皙光滑,看不出有任何問題。
連江棠本人都覺得他是沒有信息素的,可江棠到底有沒有信息素沒有人比陸應淮更清楚。
想起上一世那濃鬱得令人絕望的馨香,陸應淮按著江棠雙肩的手不自覺地暗暗使力。江棠抬起臉來,麵色有些蒼白。
陸應淮驟然回神:“弄疼你了?”
……這糟糕的台詞。
江棠似乎沒有察覺,搖搖頭,聲音很輕:“沒有,您還疼嗎?”
“不疼了,”陸應淮瞥了眼時間,“不早了,去休息吧,我送你回屋。”
“我自己可以,”江棠操控輪椅出了門,又轉身,小心翼翼地補了一句,“您以後彆再受傷了。”
第9章 合個屁的作
不知為何,陸應淮感覺江棠那語氣中帶著點……心疼?
他不知道江棠上一世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自己的,但按理說他們之前不曾見過,應該也是婚後才有的感情。
他沉默幾秒,半開玩笑道:“棠棠這麼關心我,是喜歡我嗎?”
江棠的眸中閃過掙紮。
他剛才注意到陸應淮一直盯著他的手看,眼神哀涼,那目光明顯是在透過他看彆的人。
他幾乎可以斷定自己是個替身,這也是陸應淮願意要他的最合理的解釋。
此刻最聰明的做法大概就是表示自己僅是在感謝陸應淮。
可是……
他不想說謊。
“我先睡了。”
意料之中的沒有被正麵回答。
陸應淮反應過來時對麵主臥的門已經被關上。
陸應淮靠著門邊等了一會兒,聽著主臥裡麵逐漸安靜下來,才急切地直起身。
輕輕按下主臥的門把,房門並沒有反鎖。
陸應淮心裡一動,克製著自己沒直接進去。心道小孩兒真的一點防備心都沒有,到底是有多麼把他當做正人君子啊?
他鬆開門把,背靠著門板深深吸氣。
見麵到現在,隻抱了他一小會兒,不夠。
上一世江棠離開給他的心理陰影多重隻有他自己知道,若不是怕嚇著江棠,他真恨不得把人時時刻刻揣在懷裡。
此刻的江棠剛剛成年,比上一世顯得更加青嫩可愛,眼底也沒有上一世跟在陸丹臣身邊那種狠戾和冷漠。
美中不足的是,看著太瘦了,抱起來也沒重量,和上一世最後差不多。
那麼輕,就好像隨時會消散一般。
陸應淮想起江玄的另一個兒子,同樣是江家的omega,江子昂一看就是嬌生慣養著長大的,瞧著氣色白裡透紅,身材也隱約朝著圓潤靠攏,而他家棠棠呢?
臉色發黃,連發梢都有些乾枯,分明就是營養不良的模樣!身上那件衣服大不少,估計是撿了江子昂不要的。
陸應淮越想越生氣。他見過不受寵的omega,倒是沒見過幾個被折騰成江棠這樣的。
正想著,手機震了兩下,是方慕的消息。
【陸總,明天和江家的合作是否需要我到場?】
以前的合作從不需要方慕親自去,看來這是江家人已經聯係過方慕了。
合個屁的作,江棠被他們江家人養成這樣,他不去江家找麻煩已經足夠仁至義儘。
他垂眸打字。
【江家股票下跌程度似乎還不用陸氏出手。】
方慕沉默兩秒:【懂了。】
成熟的助理要讀得懂上司的言外之意,陸氏必然要推波助瀾,明天就讓江氏股票跌停-
夜深了,陸應淮深呼一口氣,手指留戀地摩挲著主臥的門把。
後頸的抑製貼快要失效了,陸應淮單手扯下來,大步走向走廊儘頭的特殊房間。
受傷後他的信息素不受控製,具有很強的破壞性,為此他在家裡改裝了一間專供他休息的“臥室”。
裡麵全軟包,除了床彆的什麼都沒有。
房門“砰”地一聲關上,陸應淮習以為常地等著信息素蔓延爆發,可是出乎意料地,隻有幾分沒有攻擊性的信息素溢出。
陸應淮頓時警覺起來。
下一秒,他敏感地捕捉到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清苦花香。
混在冷杉氣味中,很淡很輕,陸應淮卻渾身一僵。
他雙眼猩紅、不可置信地反複感受著,終於從那輕淺的苦味中品出些許甘甜。
恐慌、心碎、瘋狂與欣喜的情緒在他臉上交織,他抬手摸著後頸的腺體,刀尖穿透的痛感似乎還在。
陸應淮明顯感覺到自己的信息素可以被控製了,而他的腺體內竟然還殘餘著江棠的信息素!
第10章 我穿這身如何
江棠睡前習慣性地把手指伸到枕頭下麵,柔軟冰涼的觸感使他瞬間清醒。
縱然已經反應過來,他還是撐起身子掀開了枕頭。
底下什麼都沒有。
江棠坐起身,把最後一點希望寄托於床腳那隻小小的行李箱。
他艱難挪下床,把行李箱仔仔細細翻找了兩遍。
沒有。
行李收得太匆忙,江家裡他的東西很少,可他怎麼會把最重要的東西給忘了。
“你有病啊?大半夜的。”
電話撥了好幾遍才被接通,江子昂不耐煩的聲音從手機聽筒內傳出來。
“哥。”
江棠回到江家以來,第一次這樣稱呼他:“你能不能幫我看看我的掛件是不是落在家裡了?”
“你也配稱這裡為‘家’?”江子昂冷笑一聲,“你留下的那堆破爛早就被清出去了。”
“清到哪裡去了?”
“鬼知道,反正你的垃圾隻配呆在垃圾箱裡麵,”江子昂又罵了幾句,“神經病,你要是不想睡覺就趕緊去死。”
電話被掛斷。
江棠坐在地板上,失神地看著亂七八糟的行李箱。
他就知道他的東西會被丟掉。
可他什麼都可以丟掉,除了那個掛件。
如果有天陸應淮真正的心上人回來了,他還能有個念想。
整棟彆墅裡,除了陳叔以外沒有一個人安然睡著。
翌日一早,江棠下樓的時候陸應淮正雙腿交疊在窗邊的椅子上坐著,鼻梁上架著一副細金絲邊的眼睛,顯得斯文禁欲。
男人穿著黑色啞光絲綢質地的襯衫,袖口漫不經心地卷起,露出一截勁瘦有力的小臂。電腦放在麵前的圓形玻璃茶幾上,陸應淮神情專注。
落地窗外的陽光透進來,從全透玻璃的電梯裡看過去,陸應淮整個人都在發光。
男人修長的指尖落在電腦鍵盤上輕輕敲擊,卻像是一下一下敲在江棠的心上,他不安了一夜的心奇跡般安穩下來。
電梯門打開,江棠挪出電梯,拘謹地坐在輪椅上沒動,也沒說話。
陸先生可能在工作,他不能打擾。
殊不知陸應淮的電腦屏幕上赫然是江棠的身影。
他根本就沒在工作,純屬一邊從監控裡放大了鏡頭看江棠,一邊凹造型。
“醒了?”陸應淮裝作才注意到他,起身走過來,身後的陽光晃花了江棠的眼睛,“昨晚睡得怎麼樣?”
江棠挪開視線:“睡得很好。”
陸應淮自然是看清了他眼下淡淡的青,想著或許隻是不太適應,便也就沒有拆穿。
江棠身上還是昨天那件衣服,衣服起碼比他的size大兩個號,領口突出的鎖骨格外刺目。
兩人沉默對視,氣氛略顯尷尬。
江棠本就不善言辭,而陸應淮……他也從未和江棠如此相處過。
好在門鈴很有眼力見地響起,陸應淮先把江棠送回去一樓的洗手間:“裡麵有新的洗漱用品,如果用不慣我們再買。”
江棠輕輕搖頭。
他哪有什麼用不慣的。
隻是十八年來幾乎沒用過新的東西,江棠有些不適應,動作極儘小心,怕自己碰壞了什麼。
方慕拎著幾大袋早餐進門時口袋裡的手機還在不停地響。
“陸總,半小時後有個會議,陸董要求您到場主持。”
陸應淮隨口應了句,把桌上的早餐往江棠那邊推了推:“多吃點兒。”
江棠眼睛一亮。
陸先生要出門,他就不用費心思找借口回江家了。
陸應淮把他的反應看在眼裡,當即開始反思是不是自己黏江棠太緊了。
兩個人沒有感情基礎,他理應給江棠更多私人空間。
“棠棠,”看著江棠吃完飯,陸應淮起身,“有點工作,我去一趟,午飯之前就回來,你有任何需求都可以給我打電話。”
他把一張寫著自己號碼的紙條放在桌上。
走到門邊,想起自己早上在衣帽間糾結了整整半小時選出的衣服,沒忍住:“棠棠……”
江棠茫然地看過來。
“你覺得我穿這身去公司如何?”
江棠不知道他的意圖,順從自己的心意輕聲回答:“很好看。”
錯覺一般,陸應淮似乎滿意地勾了下唇角。
驚得方慕倒退了一步。
不是,陸總居然不是麵癱嗎?
“我自己開車去,”陸應淮話是對方慕說的,眼睛卻深深望著江棠,“方慕你留下。”
方慕停下往外走的腳步沉穩點頭。
“可以讓方慕帶你出去逛逛,我開完會去接你們。”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