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牧立著,沉默且難過。
“先有奸相養幼帝,養成了癡兒。今有妖女禍亂,將袁安養成了廢人。她所求的東西,我時常在想,應當是很可怕。”
“她若有心救國,便不會是這副模樣了。隻可惜,蘇大貴那條線,無端端被斬斷了,沒法子再深查。”
說完,賈周靜默起來。
徐牧一語不發。這紀朝的天下,他雖然不喜,但終歸還是南轅北轍,去了另一個不知名的方向。
小侯爺泉下有知,該何等沉痛。
“大紀不可救,好在小侯爺做了兩手準備。另一個準備,則是主公。若不然,便不會幫著主公,取下一輪斬奸相的名聲。”
徐牧垂著頭。
“若袁安不可扶,吾弟自行選擇。”遙想到這一句,他眼睛進了沙。
旁邊的賈周,忽而伸手,握住了他攥起的拳頭。
“三老入滄州,如若沒猜錯,應當會是死諫。那些滄州的世家門閥,大多是幸災樂禍的。這天下間,很多的人都不懂忠義。他們隻會覺得,亂世更亂,是理所當然的。有華袍穿,有珍肴吃,有姑娘唱曲兒,有銀子堆在倉房,便是不枉此生。”
“三老死諫,應該不會成功。但終歸給天地間,又聚了一絲清明。主公便以此為旗,發出討賊檄文,以第二輪清君側的名頭,攻伐暮雲州!”
先前的時候,徐牧祭旗出征的理由,是討伐逆賊韋貂。但這樣的名頭,多少有些力度不夠。
還是那句話,活著的人不講大義,偏偏你做大事,還要斟酌一番大義。
頓了頓,徐牧抬起手,麵朝著滄州的方向,躬身長揖。
……
入滄州的江上,有一艘烏篷。烏篷裡,坐著三個銀發飛舞的老人。
江水很慢,鋪過江麵的夕陽,卻一下子拉滿,將烏篷的四周圍,變成了波光粼粼的畫麵。
楊繡抱著劍,坐得很穩。他偶爾會抬頭,看向烏篷船艙外的世界。
很多年前,他考上大試甲榜的時候,聽到喜報,便也是這樣的夕陽。陽光很輕,他站在陽光之下,滿胸膛裡,都是報國的念想。
三十八年的兢業,卻扶不起大紀的崩塌。
直至他老了,回鄉之後,每每想起南遷的朝堂,便會泣不成聲。帶著一柄劍,也並非是為了殺人見血,苦諫無果,便用來上路。
這劍,可是當年先帝,下賜的廉義劍。共有七柄,很多人都老死了,終其一生都見不到大紀的平穩。
最後的三柄劍,坐在了烏篷的小船艙裡。
拋開愁思,楊繡回了頭,看著小船艙裡,同樣老態龍鐘的兩位老友。其中一位,已經病入膏肓,即便走路,都要二人來扶。
夕陽在船外搖曳。隻搖曳了一陣,黃昏很快褪去,夜幕接踵而來。有家丁掌了燈,跳動的燭火,映照著三張蒼老且神采奕奕的臉龐。
“聽說,滄州多有義俠。敢殺人間不太平。”楊繡拍開一壇酒,喘了口氣。
“但我等抱劍入滄州,敢為天下爭,亦是天下之俠。”
“共飲這一杯,我等入朝死諫鋤奸!”
三個風燭殘年的老人,艱難舉起了酒碗,仰著頭一飲而儘。
一個小家丁站在船艙外,聽著裡頭的聲音,莫名地悲從心來。離家之時,他問過自家老爺,為何千裡迢迢的,要去做這等事情。
老爺說,若是他們不做,便不會有人跟著做。這天下間的路,不管什麼樣的路,總是先人一步一步走出來的。
先人行路,後人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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