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放著兩杯茶,顯然是他們二人的,看來在場並沒有第三個人。
洪眉看著高平來回繞步,伸出一隻手,撫摸著另一隻手的指甲,姿態十分的嫵媚:“我說,這種事你也不是第一次乾,怎麼這回反倒孬種了。”
“你這是在慫恿我?”高平冷哼道。
“我可不敢,我就是個平頭老百姓,遵紀守法,我隻是隨口問問而已。”洪眉笑道。
高平看著這樣的洪眉,似乎罵了一句臟話,然後猛地拉開門,直接走出去了。
這段對話不如上一段對話那麼好理解,高峰莫名其妙地醒來,莫名其妙地聽完,至始至終都沒弄明白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麼。
好在這回沒有像上次暈的那麼迅速,高平和洪眉分開後,高峰依舊附身在他的身上,跟隨著高平下樓,然後乘坐上一輛中巴車,穿梭過城市。
通過高平這一路走來,高峰立刻確認了,這裡不是鳳頭村,而是寶豐市。
因為在博陽上學的緣故,除了鳳頭村之外,高峰最熟悉的,莫過於寶豐市了。
他不知道以前的寶豐市是什麼樣,但可以根據他現在記憶裡的寶豐市進行對比,再加上這四周的建築,周邊娛樂明星廣告牌的風格,還有街道上路人的著裝,以及手機等日常用品來推測,高峰目測過去,此刻的時間應該是七八年前左右。
高峰在猜測四周情況的時候,中巴車已經逐漸離開寶豐市,朝高峰熟悉的那條路行駛。
平常高峰從寶豐市回去是需要好長一段時間的,但這會兒,高峰感覺可能才過了不到一分鐘,中巴車居然已經到鳳頭村了。
可能因為他現在是“鬼魂”的緣故,體感時間流速比平常要快一些。
此刻已經是晚上,鳳頭村內一片祥和寧靜。
高峰仔細查看四周,這是他記憶裡熟悉的鳳頭村,但問題是,他剛剛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鳳頭村,現在又看到幾年前的,瞬間就感覺出了微妙的差彆。
空氣沒那麼好了,綠色植被雖然依然茂盛,但對比起當年勃勃的生機,頓時遜色了不少。
如果說二十多年前的鳳頭村是一副鮮豔至極的油畫的話,現在勉強算是一張彩色照片吧。
依舊好看,但總覺得少了點兒什麼。
再對比現在的鳳頭村,高峰心一沉。
和這兩個鳳頭村對比,那麼現在的鳳頭村,簡直就和黑白遺照沒有什麼區彆了。
以前的鳳頭村生機勃勃,現在的鳳頭村,大白天的都鬼氣森森……
這時,高平從車上下來,一步一步朝村子裡走去。
“高平?”就在這個時候,村口那路燈照耀不到的黑影處,忽然走出了一個人。
高峰定睛一看,頓時認出了,這不是他們鳳頭村的村長麼。
這村長除了頭發黑一點外,與高峰記憶中的模樣倒沒有太大的差彆。
見高平走過來,村長迎了上來:“怎麼樣?”
高平不急著說話。
村長頓時急了:“大夥都等你的消息呢,你從來都是最有主意的,到底怎麼樣?!”
高平緩緩道:“沒問題倒是沒問題,就看大家能不能下得了決心了。”
“這還用說,能賺大錢的事情,誰不樂意?那片地這麼多年,也沒讓我們發財,現在總有人要了,全村的人都舉手歡迎的!”
高平緩緩道:“您可彆忘了咱們村的特殊情況,以前村子閉塞,就我上下鄉,現在可不同了,這鳳頭村是我們高家人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地方,我擔心……”
村長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有些發白:“高平啊,當初為了娶新媳婦,大家都把那些老的給趕走了,這……難道還要再趕一波?”
高平搖了搖頭。
村長剛想鬆一口氣,便聽高平道:“現在可不比以前了,這群人要是下山亂說,我看彆說賣地了,全村的男人估計都得去蹲監獄。”
“這麼嚴重嗎?”村長倒吸一口冷氣。
高平也有些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都怪我當初一心為了大家著想,帶回來的全都是高素質女學生,這麼多年了,結婚的結婚,生娃的生娃,依然個個是個養不熟的狼,上次我就聽大瓜那老婆在和幾個婆娘討論,說現在山下的日子好過了,打算帶著孩子離開咱們鳳頭村,去過新生活呢。”
“她敢!”村長立刻怒了,似乎回憶起許多不愉快的往事,最終咬牙道,“高平,你老實告訴我,這要是賣了,能值多少錢?”
高峰伸出五根手指頭,在村長麵前晃了晃。
村長眼睛一下子就直了,然而下一瞬,高峰竟然又伸出了五根手指頭,十根手指頭,不斷晃著村長的雙眼,瞬間就將他晃花了眼,毫不猶豫地道:“那就這麼乾了!”
說完,村長毫不猶豫地轉身走進鳳頭村。
高平目送著村長的背影離開,過了一會兒,突然輕笑了起來:“這人啊……嘖嘖嘖。”
他一邊搖頭感歎著,一邊緩緩走進鳳頭村裡,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著。
“這可不能怪我,我本來是打算讓你們來鳳頭村過好日子的……”
“你們自己不想留在鳳頭村,那就彆待了,離開這裡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走進村子裡,緊接著,原本靜謐的村莊,忽然傳來了各種怒喝打罵的聲音,女人的聲音比男人要尖銳一些,幽幽地在鳳頭村四周回蕩著。
“你說什麼,要我離開這裡?離開這我能去哪兒……”
“你瘋了,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去山下告你這種話,我兒子都給你生了,我還能怎麼辦……”
“對,我不是你們鳳頭村的人,那當初你為什麼要把我帶過來?!”
“沒錯,我就是恨你,我恨不得你去死!”
“這是要娶新老婆了啊,就像當初娶我那樣,這回,要把我們扔到哪兒去,後山嗎?”
“那筆錢多嗎?”
“高國民,你也要這樣嗎?”
原本高峰正聆聽著四麵八方的聲音,忽然,他聽到了熟悉的聲音,也聽到了熟悉的名字。
高峰渾身一激靈,第一時間朝自己家中的方向望去,然而不等他看清,又是一陣天旋地轉,高峰覺得自己就像被扔進洗衣桶裡一樣,被人來回滾動攪拌幾番,等他暈頭轉向,幾乎快昏厥過去的時候,忽然,四周猛地安靜下來。
“叔叔,叔叔。”一道聲音在他耳旁響起,帶著青春期少年獨特的嗓音。
高峰睜開眼睛,便看到一個少年站在自己麵前。
他身形消瘦,麵容有些憔悴,明明正值最青春年少的年紀,但臉上卻盛滿了悲傷。
高峰呆住了,因為眼前的這個人,不是彆人,正是幾年前的自己。
隨著高平站起身,高峰連忙看向四周。
白色的靈堂,披麻戴孝的少年,還有前方不遠處,那張女人的遺照。
這是……高峰母親的靈堂。
高峰這輩子都忘不了這一天,從小疼愛他的母親離他而去,那天他和父親一起守靈,見了村子裡許許多多的人。
因為沉浸在悲痛中,高峰滿腦子都是母親,根本不記得那天見過誰,又和誰說過話了。
原來……他竟然在那個時候,見過高平了嗎?
高平站起身,低著頭看著被自己矮一截的高峰:“乾嘛。”
“你壓到我的紙了。”小高峰說著,將剛剛桌子上被高平壓著的紙錢撿起來,打算拿去火盆裡繼續燒給母親。
“這些紙有什麼用,人都死了,燒再多也拿不到她手裡。”高平哼了一聲,“你過來,乖乖聽叔叔的話,叔叔給你錢,怎麼樣。”
小高峰並沒有理他。
“我給你的錢,你媽媽能用的上。”高平又道。
這頓時吸引了高峰的注意力,他轉過頭,看了高平一眼,目光有些警惕。
然而就連高峰都看得出來,那個時候的自己,已經意動了,更何況高平這個老油條。
見小高峰走到自己身邊,高平彎下腰,在高峰耳旁道:“去你家樓下那個櫥櫃,把櫃子打開,你媽媽在裡麵看著你呢。”
你媽媽在裡麵看著你呢……
小高峰猛地抬起頭,驚懼交加的表情,最終被定格成了最後的畫麵。
高峰附身在高平的身上,與當年的自己對視著,即便是呈靈魂的狀態,聽到這句話,他的身體也止不住地顫抖著。
就像是一個掩耳盜鈴的人,忽然被人砍掉雙手,沒有了東西遮擋住耳朵,所有的真相,都在這一瞬間被戳破。
而隱藏在真相下的懦弱與自私,再也沒有隱藏的餘地,和此刻的高峰一起,徹底地暴露在了他自己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