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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我喊他,“你在做什麼?”
蹲在地上不知在做什麼的少年轉過頭來,慌亂地把臟兮兮的手在乾淨不了多少的衣服上擦了擦,站在五米開外向我低下頭:“老師。”
“這個村莊裡有一位老人以前經常接濟我,她現在身體不好,眼睛也看不清。孩子們都不在身邊,我有空就會來照顧她。”理查身上的挎包裡放著他要出售的火柴,鋼筆和報紙,在這個時代,報紙還沒有大麵積推行,隻有首都特裡爾和周圍的大城市裡才有報社流通。報童門大街小巷地吆喝賣報,他的包裡還有擦鞋工具,“我會給她念報紙,燒水泡茶,和她說說話,她就會很高興。”
理查·恩斯特是一個特彆的人類。
但也並不是非常特彆。我看著他,透過我的權柄的獨特感應,我看到數十條透明的細線纏繞在他的手上,那是“因他而得救,並建立了重要聯係”的靈魂。雖然他救了一些人,但他總是量力而行,他去幫助他有能力救助的人,好比從戰爭中救人,但從未試著從根源上阻止這一切,比如宣揚和平的理念,或者公開反對盲目崇拜羅塞爾的激進侵略思想。
從這一點來看,他確實隻是一個普通人而已。
“你很臟。”我說,“你不能這個樣子和我回去,你為什麼會把自己弄成這樣?”
“……抱歉,她居住在貧民區的小巷子裡,那裡還沒有鋪設完備的下水係統。”理查有些窘迫。
我微微頷首:“那就從馬廄的小門回我的莊園,在盥洗室把自己清理乾淨,就和以前一樣。”
“是。”他說。低著頭跟在我身後兩米開外。
路上非常安靜,這讓我覺得意外。因為他總有許多話要說,關於各種方麵。畢竟作為一個年輕的人類,他的人生經曆已經十分豐富,比如成為非凡者不久之後就遭到組織內理念不同的同伴的迫害,被老師和其他前輩帶著一起逃走,然後在路上就遭遇放縱派的追殺和襲擊死傷過半,最後僥幸逃到了一位貴族的莊園,然後發現貴族是相近序列的「惡魔」……
“你有心事。”我說。
他意識到被惡魔庇護終究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還是說節製派的殘黨找上門來還把他帶回去?
“……老師,我很困惑。”
理查輕輕地開口,聲音從後方飄來:“明明人們可以通過自己的勞動獲得資金,明明貴族們也接濟貧民,眾神建立教會庇護老幼婦孺,明明蒸汽之子推行了保護民生的《民法典》,各種傷病補貼和陣亡家屬賠償也逐漸完善,為什麼人民還是活得如此痛苦?”
“因為其實根本沒人在乎人民的死活啊。”
他露出驚愕的表情,我反而覺得奇怪。
人類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行動,眾神是為了錨和名聲,貴族不過是從指縫裡漏出一點錢,羅塞爾推行的法典和補貼是為了讓國民狂熱地參與戰爭,沒有人為人民奔走,這難道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嗎?
我覺得他能想明白,所以沒有做補充。
“好,好吧,您說的……或許……”過了大概五分鐘,理查才吞吞吐吐地回應,似乎已有觀念被打碎正在重組,“那麼,那,要如何改變這一切呢……?”
“改變?”我反問他,“為什麼要改變?人民就像草葉一樣卑賤又遍地都是,根本不需要管。就算被火燒光,被水淹死,被疾病殺死,也總有更多更多的幸存者。人會自己築巢,覓食,繁衍,隻需要一段時間的恢複就能繼續欣欣向榮,這是一種廉價的可再生資源,為什麼要管他們?”
他瞪圓了眼睛,已有的幾十年人生閱曆不足以在世界觀破碎之後迅速對我的回答做出反應,情緒色彩像走馬燈一樣變換不止。過了一會兒,他終於平靜下來,但是整個人仿佛一瞬間失去了血色。
“……您竟然,是這樣看人民的嗎?”
理查恢複了語言能力和往日的冷靜,迅速地開始了思考:“數千年來時代一直如此……難道說,神靈和高位者們都是用這樣的視角來俯視人類的?”
“你可以這樣想。”
“不,也不對。”他忽然察覺到了什麼,“那您呢,老師?您一直是不一樣的,作為惡魔,您的殺戮往往點到即止,並不享受其中。作為天使,神話中的從神,您從來不在乎自己的信徒,也不在乎自己的教派。既然眾神都是為了錨,那您為什麼不需要錨?”
……正神?我在心裡嗤笑一聲。
“因為我是比這個星球上目前所有神靈都要強大的神。”我平靜地回答他,雖然以一個序列2惡魔的身份說這些話多少有些荒謬,但惡魔途徑本來就是瘋狂不可理喻的,“弱者們不願意忘記自己的來處,所以才緊握著人性。明明要依靠人類維持自我,卻不能平等地愛人,這便是祂們的懦弱和偽善。”
“我不需要人性。因為我知道那是什麼。”
“不過,如果你想拯救人民的話,我倒是還有一個學說可以講解給你聽。”在他徹底絕望之前,我話鋒一轉,他的天賦很出眾,扮演也十分出色。在好幾批節製派逃亡者裡頗有名聲,雖然也被另一部分人厭棄,但終究站穩了腳跟,不懼放縱派的追殺。這是一個有價值的棋子,隻得培養的道具,我不介意浪費一點時間來幫助他重新認識這個世界。
“是什麼?”他滿懷期待地問我。
“這個世界現在處於一個的義主本資時代。”
“我知道。”好學生點了點頭,“這個詞語是羅塞爾先生提出的,具有劃時代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