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想儘辦法撇清關係,用汙染、瘋狂和迫不得已來逃避自己晚年的殺戮……”
“另一個則坦然承認自己的一切血債並絲毫不以為意:沒錯,再把你們對我的指控說一遍吧,它完全正確。一百四十萬人的性命,我喜歡這個數字。”
“誰才真的有人性,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嗎?”
“……真是人性充裕啊,陛下。但眾神需要的不是黃濤。你要扮演黃濤到什麼時候,執政官、凱撒、暴君、屠殺者、黑皇帝,偉大的羅塞爾·古斯塔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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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開始談論因蒂斯曆史上最偉大的皇帝和最瘋狂的伯爵之前,我們必須知道一個前提:兩位君王互相敵視,互相諷刺,卻又在特定的情況下相信彼此超過任何人。當你可以支付足夠報酬的時候,惡魔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交易對象。羅塞爾絕不懷疑愛德華會背叛他,除非惡魔打一開始就沒有忠誠過。愛德華從不相信羅塞爾會拒絕祂,因為他的偉業和目的早已超越了凡人的範疇,隻有祂才能適時地上架和他的野心匹配的商品,他們的關係看上去又如此緊密不可分割。
年輕人當然滿懷驕傲,就像舊日紀元裡所有的穿越中寫的那樣。即便大部分讀者都覺得自己穿越過去就會死得花樣百出,可年輕且在前世並不得誌的黃濤·羅塞爾就是這樣自信。
他確實有自信的底氣,在「通識者」魔藥的幫助下,他將舊日紀元裡偉大的人類文明結晶都陸續化作現實。如果說地球上的發明家和偉人們大多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那羅塞爾就是站在一群疊疊樂巨人的頭頂上。他看過的書籍,聽過的戲劇和音樂,擺弄過的模型,因興趣愛好研究過的熱兵器和機械圖鑒,都成為了他在這個時代獲得地位的階梯,他隨心所欲、滿懷熱情、一無所知,為了自己的名聲和美好生活而行動,夢想在這異鄉打下地球的標誌。
而惡魔也在此時降臨。
漫步在大地上的神發覺了死去的文明煥發生機的氣息,於是祂就發現了黃濤。是哪位神靈不辭勞苦,跨越千萬年的時光把這個格格不入的靈魂送到現在的世界?這個靈魂能為自己帶來什麼好處?
而在羅賽爾開始三倍速於自己的毀滅之路上狂奔之前,祂對他可以說是一點好感都沒有。原因有很多,比如其實根本合不來的性格,比如對人類這個種族根本沒有什麼期待和興趣,當然最主要的因素是祂根本不曾用真麵目和他相處,誰會對一個早期被自己騙得團團轉、中期貪圖自己的力量和可以給他帶來的巨大利益、晚期又開始限製打壓祂的人感興趣呢?
倘若愛德華·沃恩是一個真實存在的天使,那肯定會憤憤不滿許久,以惡魔的性格就算哪天忽然發瘋反擊也不奇怪。可衰敗君王並不以為意,就像成為了序列一的羅賽爾開始在將祂排除在外的私下會議上用有些輕蔑的語氣提到惡魔的名字,衰敗君王也從更高的角度上安然欣賞羅賽爾的表演,欣賞這場鬨劇。
但如果說很在乎,那就純粹是假話。
愛好和工作必須分開算。
羅賽爾不可能把源質找來,通識者途徑和自己沒有利益關聯,祂橫豎隻是一個幫助自己磨煉演技的優秀員工,幫自己磨煉好演技之後就不需要了。不過祂倒是真的沒想到羅賽爾成為黑皇帝之後居然能如此大放異彩,若說他成為執政官的資本是四分政治天賦和六分剽竊起家,那麼黑皇帝就基本是祂與生俱來的、成為統治者應有的魄力、殘忍和私欲。
眾所周知,鮮血大公需要的是公爵爵位,而黑皇帝隻給了祂伯爵。行宮伯爵這一位置是超越了語言的絕妙諷刺,皇帝不信任你,但祂需要你。
現在回到他們的決裂之前——說決裂就好像他們的關係本來有多好似的。任何賭徒都不可能在第一次進賭場的時候就做出百萬籌碼的豪賭,羅塞爾和愛德華的交易最開始僅僅是一支筆:羅塞爾寫膩了羽毛筆,“發明”了一支鋼筆,愛德華剛好看見,於是投資了鋼筆這一產業,讓羅塞爾賺了點小錢。
一塊餅乾,一份白菜豬肉餃子,一盤青椒炒肉絲。
一場衝突戰的勝利,一座四十萬人的城市的存亡,一次搞垮因蒂斯以外國家的大型經濟危機。
愛德華總能找到羅塞爾最需要的商品,並且給出合適的價碼,這對祂來說就像給渴了的人一杯水,給困倦的人一個枕頭般簡單。你可以不買一次大型戰爭的勝利,隻選擇一個重要轉折點戰役擊敗對手,惡魔也不會調侃你吝嗇的行為,反而會很高興地收下枉死之人的靈魂和生命。於是你似乎什麼都沒付出,卻獲得了最終的勝利。所有的書籍中都一再強調不可相信惡魔,隻因沒人能拒絕來自惡魔的糖霜毒藥。
“一次死傷十萬人?你可真夠能吃的。”羅塞爾翹著二郎腿翻開戰報,咂了咂嘴,“你該不會是騙我的吧,你在地球上其實是一個冷血殺人犯?”
愛德華回答:“穿越之後,就一定是人嗎?”
羅塞爾:“你是直接穿越成惡魔了?真帶勁。”
這個結果正是愛德華想要的,利益是把他們綁在一起的最堅固的鎖鏈,共同的來處則是羅塞爾的救命稻草。羅塞爾二十多歲的時候,他們之間的對話很少出現地球的風土人情,偶爾會抱怨一下這裡落後的科技和少得可憐的娛樂活動。羅塞爾四十多歲的時候,對話裡出現了他的孩子們,以貝爾納黛和夏爾居多,還有他隻要一提到就會皺眉不滿的博諾瓦。
這時候,光從外貌來看,他們已經是同齡人了。
羅塞爾喜歡暢想,絮絮叨叨地說假如孩子們生在地球,自己會買多少好玩的好吃的給他們,一會兒說要給寶貝閨女貝爾納黛買最好的,一會兒又反省自己是不是不夠公平,是不是太偏心了,夏爾每次看著姐姐都會露出失落的表情。不是自己不想留在他們身邊,而是自己真的很忙,夏爾作為長子應該再懂事一點,和貝爾納黛一樣,博諾瓦從來都不會抱怨父親回來得太晚或者不陪他玩耍……說著說著羅塞爾又生氣起來。煩躁地丟下酒杯,在花園裡兜圈子。
愛德華看著他轉圈,轉著轉著羅塞爾又轉到自己麵前,半醉半醒地問祂:“博諾瓦出生就是序列5,他到了合適的年齡蒸汽教會肯定會派人來讓他成為半神。我的兒子還來不及理解人是什麼就要失去一部分人性,蒸汽之神真是好算計!你有沒有什麼辦法?”
“有啊。”
惡魔說:“我能讓他的力量衰弱,自我意識加強,變得早慧而且更像普通孩子,你能給我什麼?”
古斯塔夫先生沉默了片刻,他重新落座,看著天上血紅色的月亮。他身上的醉意逐漸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眯起眼睛,用一種非常平靜的口吻回答:
“第五紀以來,你都沒什麼機會消化魔藥吧。”
對話到這裡就結束了,兩人都不需要進一步交流就能立刻理解對方的意思。羅塞爾想要幼子變得普通,因此他選擇獻上無數孩子、孩子的父母親的生命來和惡魔交換自己想要的,順便用他們的屍體堆砌成自己想要的階梯。這自然是物儘其用,政治就像一本,一些人的死會讓世界更加美好。既然注定要死人,那就讓死去的人肩負起推動劇情發展的作用,免得他們連死亡都看上去一無是處。
第二天,羅塞爾看到博諾瓦改變了一直以來冷漠疏離的表現,變得稍微友善了一點點,靠近了自己安排給他的玩伴,兩個孩子一起玩著積木。
貝爾納黛遠遠地站在門後偷看,夏爾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這是自己的弟弟。在他走近之後,他如願以償地聽到幼子怯生生地喊了他一句:“父親?”
羅塞爾眼眶一熱,幾乎落下淚來。
惡魔如此信守承諾,他自然也不能食言。巡回演講、動員大會、私下交易和種種行動早有預謀地展開,幾個月之內,整個因蒂斯王國都陷入了狂熱的備戰風潮,希望羅塞爾·古斯塔夫成為國王的呼聲越來越高。年底,羅塞爾發動政變,將索倫王朝徹底推翻,改製國體成為共和國,親臨寶座,成為執政官。
次年,執政官古斯塔夫宣布征戰魯恩。
………………
自從愛德華·沃恩就職因蒂斯共和國的最高審判長,國家法院和監獄中的哀訴聲比以前少了很多。他對效率有著極致的追求,而且似乎長了一雙能直接分辨出人是否有罪的眼睛,從審判到行刑的間隔越來越短,最後甚至到了審判長看一眼就宣布直接行刑的地步。蔑視法律,但好像從未出錯。他似乎對任何人都沒有憐憫之心,隻是機械一般執行著法典的內容。
相傳貝爾納黛小姐曾親自去向自己的父親討要一位囚犯,卻在當天中午就收到了自己好友的頭顱。
刑場砍壞了一打斷頭刀之後,執政官閣下推出了最高效的工具“斷頭台”。其寬大的刀刃,凜冽的寒光無一不讓在場的官員們肝膽俱裂,控製不住在腦海中想象自己被押在上麵,刀落頭斷的畫麵。可執政官卻和審判長卻相視而笑,竊竊私語,仿佛這是什麼好玩的玩具一般。他們的反應比刀鋒更讓人膽寒。
於是審判長乾脆在斷頭台旁擺了張桌子,一邊翻卷宗一邊“辦公”。大大小小的頭顱滾落到他的腳下,飛濺而出的鮮血撲上他的臉頰和衣領,他麵不改色,連眉毛都不動一下,沉穩地將數百個名字一一念出,最後,殷紅的血染紅了長街和他的衣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