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田陣平不知道過載的精神刺激可能導致哪些後果,但賴川黃泉被送往醫院當晚就開始發熱,低燒不斷。
鬆田陣平按照醫囑為賴川黃泉物理降溫。他把被子掀開個角,拉過賴川黃泉的胳膊正打算在她腋下的位置也貼上降溫貼,尚未蘇醒的女人便先哼唧著蹭了過來。
賴川黃泉沒有睜眼,她甚至沒有恢複意識,隻是遵循本能,被大腦指揮著攀附住鬆田陣平的胳膊。賴川黃泉嘴裡哼哼唧唧,似乎在說話,但聲音太小,鬆田陣平聽不真切。
鬆田陣平擰眉,剛把胳膊從賴川黃泉手裡抽出來半截,她就蹙著眉心再次纏上來,藤蔓般手腳並用地摟緊鬆田陣平,把他拉得直不起腰。
似陷入夢魘,賴川黃泉蒼白的臉“不要走!不要走……研……”她不停喃喃自語,聲音時大時小。
鬆田陣平頓住把賴川黃泉從胳膊上扯下來的動作,他低頭沉默,翻湧起萬千情緒:“真是的,昏迷了都不讓人省心。”
他慢慢匐低身子,讓拽住他胳膊的女人重新躺回床上,隨即長歎一聲:“睡吧,我不走。”
直到天蒙蒙亮,賴川黃泉才徹底退燒,掛著一身薄汗迷迷糊糊睜開眼。視野模糊如同黏著一層渾濁的薄膜,賴川黃泉頭腦混沌,意識未完全蘇醒。她意識到自己抱著什麼人的胳膊,便順勢眯著眼蹭上去。
賴川黃泉開口,柔軟的聲音沙啞似糙紙:“研二,你回來了。”
話音剛落,被她牢牢攀附的胳膊猛地繃緊。
賴川黃泉抬頭,視野從混沌逐漸轉向清晰:“……陣平?”
她鬆開摟緊鬆田陣平的手,低下頭露出個迷茫的表情:“研二呢,他在哪裡。”
鬆田陣平拉長嘴角,眉頭也擠成一個川字。
“研二怎麼還沒回來,”賴川黃泉慢吞吞坐直身子,雙手在身上摸索,“手機,得打電話給研二。”
鬆田陣平把眉頭擰成一個川字:“黃泉。”
賴川黃泉沒有理鬆田陣平,隻兀自撥通萩原研二的電話。
“對不起,你所撥打的電話暫時……”
“奇怪,研二怎麼不接我電話,”賴川黃泉癟著嘴不大高興,掛斷電話繼續重撥:“我要生氣了哦。”
鬆田陣平死死盯著賴川黃泉,一顆心不停下沉。手臂線條收緊,垂在腿邊的手攥成拳頭,用力到肌肉都開始顫動。他咬緊後槽牙,倏地上前一把拽住賴川黃泉的手:“黃泉!”
受突如其來的拉力影響,賴川黃泉沒握穩手機的電話。掉在棉被上的情侶手機不斷重撥著被備注為[笨蛋老公]的人的電話,聽筒裡女音機械重複地念著無法接通。賴川黃泉緩緩回頭看向鬆田陣平,歪頭露出個茫然的表情,隨即驚醒般劇烈掙紮起來:“你放開我!我要去找研二!你放開我!”
“黃泉!賴川黃泉!!”
鬆田陣平死死攥緊賴川黃泉的胳膊,一遍又一遍地喊著她的名字。那些殘忍的事實,他說不出口。
力氣向來小,能被鬆田陣平一隻手就摁住的賴川黃泉此刻像隻被送上屠宰場的家禽,使出吃奶的勁拚命掙紮,劇烈到鬆田陣平險些沒能壓製住。
鬆田陣平:“黃泉,看著我!看著我!!”
賴川黃泉倏然停下掙紮的動作,她瞪大眼睛,天藍色的眸子倒映出鬆田陣平同樣憔悴的麵容。她瞳孔顫動,眼淚爭先恐後湧出眼眶。
賴川黃泉:“陣平,研二他……”死了。
那兩個字無論如何都沒法說出口,光是想到就會一陣心悸,胸口被犀牛碾壓般的痛。
鬆田陣平沒有說話,他沉默地看著賴川黃泉,而後把她拉進懷,用力抱緊。
腰肢被用力箍筋,賴川黃泉趴在鬆田陣平懷裡哭得喘不過氣。她一聲接一聲喊著萩原研二的名字,眼淚蹭濕鬆田陣平至今沒來得及換下的防暴服。
隔著結實的警服,鬆田陣平感受不到賴川黃泉的心跳,更觸不到她的體溫。但懷裡真實的觸感讓他有還活著的踏實感。
痛苦,折磨,但鬆田陣平必須振作。如果連他都一起垮掉,賴川黃泉要怎麼辦。
但賴川黃泉還是垮了。
出院後賴川黃泉把自己鎖在屋子裡,不吃不喝,整宿坐在床沿哭泣。她抱著膝蓋一遍遍呢喃心愛之人的名字,卻喚不回她心愛的警官:“研二,大騙子。”
出院第三天,賴川黃泉躺在蓄滿溫水的浴缸裡用小刀割斷自己的血管。她自殺時,鬆田陣平剛獲得警視廳長達一個月的批假,開車準備回警察宿舍。
鬆田陣平兩個月前買了輛車,當時賴川黃泉笑得明媚,提著一個用紅繩綁起來的裝在圓形銅框裡三人合照,非要鬆田陣平把它掛在車裡。那時鬆田陣平一邊撇嘴嫌棄賴川黃泉的手工藝醜,一邊把係著他們三人的照片綁在車子裡的後視鏡上。
鬆田陣平的車即將駛進車位時,掛在他車廂的紅繩驟然斷裂,發出啪的脆響。合照掉在他麵前,畫麵中他們三人燦爛的笑容晃得鬆田陣平眼睛疼。
無由來地一陣心悸,鬆田陣平心裡發慌,踩死油門直接調轉方向衝去萩原家。
“黃泉!黃泉你在哪!”
無人應答,隻有嘩啦啦的水響。
不好的預感在心底醞釀,鬆田陣平已經猜到事實真相。但推開浴室門,眼前的畫麵還是叫他一陣窒息,胸腔一陣絞痛。
水龍頭被擰到最大,多到漫出來的清水被血染紅淡紅色,順著浴缸邊緣湧出來,形成一排瀑布般的水柱。烏發在水中晃動的樣子像極了水草,賴川黃泉蜷縮著躺在浴缸裡,血色全無。
“黃泉!”
鬆田陣平扯下毛巾摁住賴川黃泉被割裂的血管,撥通急救電話,心急如焚,快要發瘋。
鬆田陣平無法做到一邊開車送賴川黃泉去醫院,一邊用力按住她出血的傷口。他隻能抱住懷裡四肢逐漸變涼的女人,急得頭一遭掉下淚。
他受夠了。
先是萩原研二,再是賴川黃泉。
萩原研二出事時,鬆田陣平隻能隔著一部手機,聆聽萩原研二奔赴死亡的每一個瞬間。現在他隻能抱著已經陷入休克的賴川黃泉,眼睜睜看著滿地腥紅從排水口流走。絕望和無力感是撲麵而來的海嘯,險些將他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