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淅淅瀝瀝澆滅天光,一個消瘦的男人套著件深色的雨衣在暮色下穿梭。他裹緊領口,鏡片被呼吸蒙上層霧氣。塞著金屬盒子的紙袋被藏進急診室,男人像隻掉進米缸的渾身沾滿汙泥的臟老鼠,顫動聲帶,咧嘴低低笑出聲。
疾病是人類共通的苦難,米花中央醫院人來人往,無人注意男人勾著背匆匆離去的背影。
夜色深沉,他躺在寬闊柔軟的大床上,興奮到翻來覆去睡不著。
明天,那些警察就得為他死去的朋友陪葬。
可惡的警察會被絕望步步蠶食,在如同末日般的絕美景色中撕心裂肺地哭喊,一定會是幅動人的景色。
皮膚被高溫熱浪灼燒融化,肉.體被撕碎,再化為灰燼,屍骨無存。光是想到警察們被爆裂的火藥一寸寸吞噬身體,他就忍不住笑出聲,嘴角壓抑不住地往上翹。
隻可惜不能親眼看他們在自己麵前灰飛煙滅。嘭的一聲,像煙花一樣炸開。
男人側臥在床,興奮地舔了舔起皮的嘴唇。
是了,隻消他點燃火線,那些警察的身體會像煙花一樣炸開,化作一道絕美的風景線。
……
天剛蒙蒙亮,鬨鐘還未響,男人就在興奮情緒的作用下早早醒來。他反複擦拭鏡片,又把腳上的皮鞋擦得錚亮,似乎即將趕赴一場狂熱盛宴。
杯戶廣場的摩天輪可謂是“東京之眼”,比多羅碧加公園的摩天輪還大,升至最高點時甚至能俯視大半個東京,吊艙緩慢轉動一圈需要就半個多小時。
男人獨自一人坐上杯戶購物廣場的摩天輪72號吊艙,抱著懷裡的紙袋,忍不住發出咯咯笑聲。再過幾個小時,他偉大的複仇計劃就要實現了。雖然不能把爆.炸場麵錄下來——可能會引來現場警察的驅趕或注意——但各大電視台不可能放棄這種爆.炸性新聞,他們一定會像嗅到血的蒼蠅,蜂擁而至。
到時候他可以把各個電視台的直播報道錄下來,把爆.炸瞬間的美妙畫麵留作紀念,保存起來反複觀看。
72號吊艙已經轉過半圈,男人順著製高點俯視向地麵,腳下來往的行人小的像隻一隻手就能捏死的蟲子。再過半個小時,傳真就會送達警視廳搜查一課。他舔了舔嘴角,已經忍不住開始期待了。
十來分鐘後,吊艙落地。男人雙手插兜,低頭笑著從吊艙裡走出來。他太過沉浸於即將發生的機動隊警員被炸死的幻想,沒注意路,和擦肩而過的準備登上72號吊艙的小情侶撞了下肩膀。
男人沒有停下腳步,更不可能道歉。他徑直離開,選了個兒離摩天輪不遠的咖啡廳,坐在靠窗的位置點了杯新推出的招牌咖啡。
金屬勺攪拌咖啡卷起一個旋轉的漩渦,他就像個享受清晨美好時光的高檔白領,咽下一小口撒了花生碎的熱咖啡。男人看了眼手表,隨即滿臉期待地看向窗外,看向摩天輪。
摩天輪已經重新轉過一圈,傳真也差不多該在這個時候發送出去。之前登上72號吊艙的小情侶打打鬨鬨走下吊艙,男人離得有些遠,不大能看清他們臉上的表情,但應該是在笑。他們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剛才離死亡有多近,沒意識到吊艙座位下暗藏的殺機。
男人哼笑一聲,默默注視那對情侶走下台階,手挽著手踱步離開。在他看來,所有人都是沒有用的白癡,警察更是一群自私自利的飯桶。一想到等會能看到警視廳的醜態,他也忍不住開心起來,裂開嘴,笑得猙獰。
又過了半個小時,幾輛閃著紅藍警燈的私家車急刹在摩天輪附近,穿著西裝的男人們和一個女人從車子上走下來,應該是搜查一課的人。周圍的群眾被這陣勢吸引走注意力,他們既好奇,又憂心,想圍上來又不敢太靠前。
咖啡廳裡的男人擰眉,推了推從鼻梁微微下滑的眼鏡。
這群警察來得比他預期的要快得多,似乎在收到傳真的一瞬間就破譯出暗號。不過沒關係,他為這些警察準備了份大禮。
又過了幾分鐘,機動隊的廂車疾馳趕到,上麵跳下好幾個身穿機動隊防暴服的警員。為首一個看上去似乎是隊長的男人湊到吊艙門前打量一番,在確認吊艙內空間狹小,不適宜穿防爆服後,選擇孤身一人登上72號吊艙。
看到這一幕,男人似被注射了興.奮.劑,整個人躁動起來,連喘息都跟著變得沉重。他丟下隻喝了半截的熱咖啡,迫不及待地大步匆匆走出咖啡廳,擠進圍觀的人群裡。
摩天輪轉了大半圈,獨自一人登上吊艙的機動隊警官打來電話。男人聽不見電話裡的聲音,但就摩天輪下接電話的警官的表情和言語來判斷,情況似乎不容樂觀。
“嗬。”
這就對了,他可是花了三天時間才精心設計出這枚炸彈,怎麼可能輕易被人拆解掉。
“轟——”
一聲巨響,摩天輪的操縱室發生爆.炸,火光四射。象征浪漫的摩天輪停下運轉的腳步,點綴在吊艙和支架處的串燈也隨時熄滅,一切了無生息,正如生命已經走向倒計時的吊艙內的警官。
警視廳的人拉起警戒線,圍觀的人群聚集在警戒線外,仰頭看向巨大的摩天輪。
賴川黃泉腳下踩著雙細高跟,身上是華麗的歐式洛麗塔過膝裙。她仰頭看向72號吊艙,眉頭忍不住蹙成一團。
心臟好難受,被外力擠壓般的痛。似乎有什麼痛苦的東西即將破土而出,擠開心肌、撕裂胸腔。
她身側,伊達航擔憂地靠過來:“沒事吧,賴川。”
彆看伊達航長相粗狂,性格也過分直爽,但其實骨子裡浸著不易察覺的溫柔,是個極有責任和擔當的好男人。
賴川黃泉緩緩搖頭,臉色卻白得嚇人:“我沒事。”
似乎有一柄重錘在敲擊她的腦袋,太陽穴鑽心的痛。
伊達航不放心:“真的沒事?”
賴川黃泉這次沒有直接回答,她略作沉默,抿唇:“……這件事還沒有塵埃落定。”所以我不想離開,不想去休息。
聞言,伊達航歎息一聲:“彆逞強。”
賴川黃泉點頭,啞聲回了一句嗯。她仰頭看向被固定在空中的72號吊艙,沒穿防爆服的鬆田陣平此刻正獨自一人在裡麵。72號吊艙外,碧空如洗。溫柔的陽光順著72號吊艙的邊緣灑向地麵,形成一道道薄薄的光柱,有點刺眼。
不知為何,吊艙爆.炸的畫麵不斷在賴川黃泉眼前重演。黑煙滾滾,被爆.炸衝擊撕成碎片的金屬碎片在空中爆裂四濺開,拖拽出長長的、冒著黑煙的拖尾。吊艙內的鬆田陣平,屍骨無存。
賴川黃泉用力揉了揉不知何時染上淚水的眼,重新看向天空。72號吊艙還完整地掛在那裡,一切如常。
賴川黃泉低下頭試圖躲避灑向地麵的陽光,似乎隻要這樣做,她就不會再無由來的難過。
——「黃泉……」
有誰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像隔著浴室的磨砂玻璃喊她,霧蒙蒙的。
——「忘了我吧。」